她终于没有彻底毁灭。过了十秒,过了半分钟,她发出噗嗤一声,接着响起的一长串怪异的笑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江落又一次怪笑起来。当她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她往往用笑来掩饰。她笑得非常沙哑,声音几乎有点瘆人。她大笑着,说:&ldo;对不起,林露行,原谅我,我祝福你!&rdo;
江落停下了笑,耸一耸肩,做出轻佻无赖的模样,舔着干枯的嘴唇:&ldo;不过嘛,你明明应该知道的,我没钱随份子,我不能去。你不该送给我这张请柬!我不要!&rdo;
危机消失了,事情以这样一种惊险的方式化险为夷。林露行露出了轻松而失落的表情,她一笑,从身旁的椅子上拿过黑色皮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朴素的钱夹。
&ldo;我没指望你能给我贡献份子钱。&rdo;林露行数着钱,责备道。&ldo;不过不包红包也不好。&rdo;她自言自语,数了十张一百块。粉红色的钞票一张一张在她手指间翻动,鲜艳、肮脏、充满罪恶的货币穿梭于林露行雪白的指间,划过她漂亮的指甲。钱很可恶,那指甲也很可恶,江落愣愣地看着,这是她对江落的最后一场侮辱。
&ldo;拿着吧,记得来,进场不用请柬,我会特地等你的。&rdo;
江落接过了钱,心情平静了不少。她想赶快从咖啡厅出去,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得弄清楚。她把钱装进随身的小包里,问道:&ldo;是我们上次见面,跟你一起的那个男的吗?&rdo;
&ldo;哪次?&rdo;林露行疑惑了几秒,想了起来:&ldo;哦,对,是他。&rdo;她点点头:&ldo;我们是今年认识的。&rdo;
江落也点了点头,没有和林露行告别。本能驱使她走出了咖啡厅。等她回过神,她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公交车炙热的尾气喷在她脸上,她的头发贴在脖颈两侧,浑身汗得透湿,仿佛被大雨浇过。江落这才发现自己在咖啡厅什么也没喝,她很饿,又很渴,随便走进一家餐厅,胡乱点了一些菜,大吃了一餐,没尝出任何味道,却用了一百多块。当天下午,她动身去了火车站,天意使然,她的身份证在身上,可以随时离开这座城市,去任何地方,她用林露行给她的钱买了火车票,要到什么地方根本不重要,江落从滚动着车次的大屏幕上随意选择了一个地名,只是因为念起来好听。那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候车时和上车后,江落每过几个小时就要把车票拿出来看一次,不然就会立刻忘记目的地。
这不是一次让人满意的旅游,然而是一场适得其所的流放。火车是绿皮慢车,极其吵闹,售货员不住地在过道穿梭着,推销昂贵又拙劣的商品。空调开得很低,晚上能把人冻醒,很多人脱了鞋子和袜子,把瓜子壳橘子皮扔了一地。每个人都在说话,他们或者坐是这趟车回家,或者成群结伴游山玩水,没有一个人像江落这样,是被流放的。江落独自坐着,瞧着窗外,土地从她脚下流过,她和一座座城市相遇又告别。这趟列车运行了二十多个小时,期间江落不起来活动,不和人搭话,她听着环绕在耳边的喧闹,巨大的世界清晰地提醒着她的孤独,她遭到了遗弃,她在这里既无爱人,亦无亲人。
下车以后她哪也没去,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江落对这里没有半分了解。她坐着公交车在城里逛了一圈,从这个路线换到那个路线,最终找到了一家价格便宜,环境还算干净的招待所。江落完全没有考虑安全问题,她订了三天的房,之后拿到钥匙就进屋躺下了。她就这么躺了三天,一点儿也不觉得饿,有困意她就睡觉,没有困意就把床前的电视打开,看各种各样的电视剧打发时间,空调始终嗡嗡嗡的响着,老旧的电视里放映着在不同时空上演的爱恨情仇,和她无关,无论什么事情都和她无关,每个人都是被人爱着的,只有她不是。到了第三天,江落起身去楼下大堂准备再订两天的房,结果一头倒在了门口的地毯上,好在地毯很厚,她虽然疼,却没受伤。她爬起来,知道如果再不吃东西就会没命,于是给自己叫了外卖。以后她又躺了四天,每天定时叫外卖,以免自己饿死。她的钱快不够用了,江落根本没有注意到,对于往后该怎么样,她丝毫没有想法,她甚至认为自己的人生至此结束了,彻底完蛋了,她在等着自己断气。她当然没断气,第五天的深夜,她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显示屏上亮起一串数字,是林露行的电话,她会背。江落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ldo;你上哪儿去了?&rdo;林露行的声音冰冷、充满哀怨,如午夜的幽灵:&ldo;快把我结婚的礼金还我。&rdo;
江落听她说完,一言不发地摁了挂断键,之后关机。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重新进入了梦乡。
第七天清晨,雪白的窗帘上浮现出晨光的时候,江落被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惊醒,她恍惚地睁开眼睛,看见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明亮刺眼的阳光由门缝外照进来,那窄窄的一线光明,扩张为耀目的一片,整个房间都沉浸在美丽的朝阳之中。随后吹来了清新的风,林露行从门外款款走进这间斗室,好奇地环顾江落生存的房间。
&ldo;醒醒。&rdo;她站住,望着床上,不好意思地说:&ldo;我来找你……讨债了。&rdo;
江落猛地坐起身,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她这几天确实做了不少噩梦,如今才得到补偿。江落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衬衫,而且被她睡得皱不拉几,头发全乱了,大概还很油腻。她的形容极其憔悴,她为这幅憔悴的模样被人目睹而难堪。林露行在床边坐下,好整以暇地对她微笑。
&ldo;我说是你的朋友,来这里找你的,告诉了前台你的名字,又说了你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他们就替我开门,让我上来了。&rdo;她笑着说:&ldo;小地方的招待所安全意识好差呀。&rdo;
&ldo;我迟早举报他们。&rdo;江落嘟哝着,用垂死的眼神看她:&ldo;你是来……找我的?&rdo;
&ldo;其实是……&rdo;林露行犹豫地说:&ldo;其实是我们蜜月旅行,经过这个地方。杜娜莎查到你在这里,拜托我过来找你。&rdo;她连忙补了一句:&ldo;杜娜莎找你很多天了。&rdo;
&ldo;哦对,你要结婚了。&rdo;江落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ldo;婚礼已经办了么?什么时候?&rdo;
&ldo;还没办,你把请柬撕了,所以不知道日期,我也忘记告诉你了。&rdo;林露行怜悯地注视着她:&ldo;他‐‐就是说我的未婚夫,还有几个月才满二十二岁,不能领证,所以我们趁着暑假,先蜜月旅行再举行婚礼。婚礼在九月十九号,上午十点,地址我一会发给你,那天是他生日。&rdo;
&ldo;蜜月旅行。还有生日。&rdo;江落干笑,摇晃着脑袋。&ldo;不必了。&rdo;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ldo;我那天有课。我看了大学的课表。恐怕我还是不能去你的婚礼,实在不好意思。&rdo;
&ldo;你到底是怎么了?就不能和我说说吗?&rdo;林露行按住江落的手,关切地端详着她的脸色:&ldo;你真的很不对劲,为什么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也不和我联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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