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两只仙鹤都在芭蕉下睡着了。宝钗来到屋里,只见外间屋里丫环们胡乱躺在床睡着了。睡午觉是中国人的习惯,据说有外国人研究,要进攻中国,最好的时间就是中午。你看,仙鹤都睡了!很难说这种习惯是好是坏,不过,孩子好像都没有午睡的习惯,现在事业单位也大都取消了午睡。
转过一个隔断,她进了宝玉的房间。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活,旁边放着一把犀牛角柄的拂尘。宝钗走上去悄悄地说:&ldo;你也太小心了,这个屋里哪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拂尘干什么?&rdo;袭人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下针线,站起来悄悄地说:&ldo;姑娘来了,我没注意,还吓了一跳。这里虽然没有苍蝇、蚊子,但是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窗眼里钻进来,咬一口,就像蚂蚁咬的。&rdo;宝钗说:&ldo;这屋子后头是水,屋子里又香。这种虫子都是花心里长的,闻着香就扑过来。&rdo;她又看针线活,原来是个白绫红里子的肚兜儿,上面是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笑着问:&ldo;嗳哟,真好看!这是谁的,也值得费这么大工夫?&rdo;明知故问!袭人向床上努努嘴儿。宝钗捂着嘴直笑:&ldo;这么大了,还带这个东西?&rdo;袭人笑着说:&ldo;他原来不带,特别做好了,他就不能不带了。现在天气热,睡觉都不注意,哄着他带上了,就算晚上露了肚子也不怕了。你说这一个就费了工夫,你还没看见他身上带的那一个呢。&rdo;宝钗夸奖他:&ldo;也亏你耐烦。&rdo;袭人直头:&ldo;今天做的时间长了,脖子都酸了。好姑娘,你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rdo;说着,她就走了。宝钗就仔细欣赏那件肚兜,不知不觉就坐在了袭人刚才坐的床沿上。她越看越喜欢,不由地拿起针线帮着做起来。
黛玉遇见湘云约她来给袭人道喜,两个人也来到了怡红院。湘云先到厢房里去找袭人。黛玉却来到窗外,隔着纱窗往里看,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的衣服,随便睡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旁边还放着拂尘。这多像一对夫妻啊,黛玉连忙低下头,用手使劲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又招手儿叫湘云。湘云忙跑过来,一看也想笑,忽然想起宝钗平日对她很好,也赶快捂住嘴。她知道黛玉那张嘴可是不饶人,赶紧拉着她走:&ldo;我想起袭人来,她说中午要到水池子里去洗衣裳,咱们去那里找她吧。&rdo;黛玉也不傻,明白她的意思,干笑了两声,只能跟着她走了。
宝钗刚绣了两三个花瓣,宝玉忽然在梦中喊叫:&ldo;和尚道士的话怎么能信?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啊!&rdo;又是这两个词儿,梦话应该是最真的话,宝玉在潜意识里都不答应他和宝钗的婚事?宝钗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了。这时,袭人走过来笑着说:&ldo;他还没有醒呢?&rdo;宝钗摇头头。袭人又问:&ldo;我刚才碰见林姑娘、史大姑娘,她们进屋了吗?&rdo;宝钗说:&ldo;没见她们进来。&rdo;她又问袭人:&ldo;她们没告诉你什么话?&rdo;袭人笑着说:&ldo;不过就是些玩笑话。&rdo;宝钗笑着说:&ldo;她们说的可不是玩笑话,我正要告诉你呢,你却忙着出去了。&rdo;
话还没说完,熙凤派人来叫袭人。宝钗一推她:&ldo;肯定是为了这件事。&rdo;袭人叫醒两个丫环,然后和宝钗出了怡红院,自己去了熙凤那里。不出所料,就是做姨太太的事。熙凤让她去给王夫人磕头,先不要去见贾母,这倒把袭人弄得很不好意思的。
她见过王夫人,急忙赶回来,宝玉已经醒了。宝玉问她去哪里了,袭人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句。晚上没人的时候,袭人才说了实情。宝玉高兴得又有些控制不住了,他又想起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取笑她说:&ldo;那一次你回了趟家,回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回去,又说在这里每依靠,说了那么多无情无义话吓唬我。从今以后,我看谁来敢叫你走。&rdo;袭人故意冷笑着说:&ldo;你先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就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根本不用通知你,只用请示了太太就可以走。&rdo;宝玉笑着说:&ldo;请示了太太就走,别人听说了肯定都说我不好,你走了你也没意思。&rdo;袭人笑着反驳:&ldo;有什么没意思,难道你做了强盗,我也要跟着吗?再说了,还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反正是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一切都完了。&rdo;宝玉一听这话,赶忙捂住她的嘴:&ldo;算了,算了,不要说这些话了。&rdo;袭人知道宝玉脾气古怪,听见奉承话、吉利话嫌虚情假意,听了这些大实话又会觉得非常悲伤,所以她连忙笑着把话岔开,只挑宝玉喜欢的问。
她先问他春风秋月这些风雅的事,又说到调脂弄粉,然后谈到女孩的好处,结果不小心又谈到女孩死的问题,她赶紧捂住嘴停下。宝玉谈得正起劲儿,见她不说了,自己大发议论:&ldo;人谁不会死,只要死得好就行。那些臭男人,只知道文官拚死进谏,劝说皇帝,武官拼死作战,这两种死就是所谓的大丈夫为名生、气节去死。这样还不如不死的好!一定是有糊涂的皇帝,文官才去进谏,他只顾自己的名声,就这样死了,不就是把皇帝扔了不管吗!一定是有战争武官才拼死啊,他只顾自己的好名声,就把国家扔了不管吗!所以这都不是真正的死,不是好死。&rdo;袭人反驳:&ldo;忠臣良将,都是没有办法才死的。&rdo;宝玉摇摇头:&ldo;武将不过是因为缺少谋略,自己无能,才送了命,这难道也是没办法!文官更可笑,自己读了几篇文章,如果皇帝有一点毛病,他就胡谈乱劝,只顾追求忠烈的好名声,就拼了命,这难道也是没办法!他不明白,皇帝是上天任命的,如果他不仁义、不聪明,老天能把皇帝的位子给他吗?这些死的都是些糊涂虫啊!如果我幸运,就该现在就死。趁着你们都在,我就死了,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体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偏远地方,自然地消失掉,从今往后再不要重新做人了,就是我死的好啊。&rdo;这些理论袭人也听不懂,但觉得越说越疯狂,她赶紧说困了,不再搭理他。宝玉没了听众,也就闭上眼睛睡了,第二天起床后早忘了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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