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国站起来,握了握梁志华的手。他是个不善辞令的人,愈激动时,愈少说话。他放开梁志华的手,深沉地说:“老梁啊!你胆大!名副其买!”
梁志华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轻松姿态,挥着又粗又短的胳膊,说:“老兄,你几时过河西来呀?”
“我?”黄建国说,“你等着吧!”
“我去河东之前,把丰收渠的引水工程踩踏好,设计出来,算是对河西人民最后的一个交待。你秋收后组织劳力干就是了。”梁志华畅快地说,“说真话,我现在确实留恋河西。”
“你等着吧!”黄建国重复说,他推起车子,又调过头来,向梁志华招招手,沿着白杨夹道的柏油公路,朝县城飞驰而去。风鼓起他的衣衫,背后传来梁志华哈哈的笑声……
顾不得礼貌,黄建国一把推开县委东院第三号房间的房门。
严副书记架着眼镜,正在批阅什么文件,看见黄建国,略显惊疑。他摘下眼镜,站起身。
黄建国坐下,很恳切地请求:
“老严,让我留下,留在河东吧。”
198010灞桥后院的鸡棚里传来一声雄壮而又宏亮的鸡啼,冯老五醒来了。蒙在木格窗子上的塑料薄膜儿,现出了蒙蒙的亮光,天明了。老五一翻身就溜下炕来,棉袄棉裤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为了等待儿子,他昨晚压根儿就不曾解过钮扣。
冯老五走出上房,一边结紧腰里的带子,一边走到小院里。夜里落过一场小雪,瓦沟里坐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天已经放晴了,农历正月末尾的一弯残月,挂在东塬顶上。
儿子住的厢房的木门板上,挂着一把铁皮锁子。老五心里一惊,夜黑他去哪儿了?
好事如果和瞎事恰恰遇在一起,就使人特别揪心!冯老五好容易从公社书记那里给退伍归来的儿子求得一个社办工厂的指标,昨天傍晚兴冲冲回到家,老伴却告诉他,后晌开了社员会,儿子被众人选上队长了!
他把老伴推出门,叫她把儿子找回来!
老伴在村里找来找去,前街后巷都找过了,没见儿子的影子。
老五喝罢汤,坐下抽烟,等待。
鸡叫过头遍,不见儿子回来。他实在困得受不住了,和衣躺进被窝里……
天麻麻明,村子里很静,从前街上传来扫帚刷着冰冻的地皮的声音,一下,一下,唰——唰——
春节过完了,队里还没有开工,庄稼人早晨可以尽睡觉哩。现在到哪里去找儿子?敲人家的街门,去问询儿子夜晚的踪迹,会叫人产生多少错觉呢?他顺手捞起长把竹条扫帚,从小院扫起,一直到街门口。他拉开街门的木栓,跨过高高的门坎,准备清扫街道的时候,河滩里一阵叽叽嘎嘎的笑闹声传过来了……
老五拄着扫帚,望着,滩地里一抹白雪,耀得人眼花,他眯起眼睛,聚足了目力,终于看见了大堤的杨柳林丛中,有两三个人影在跃动,叽叽嘎嘎的笑闹声就是从那儿传到村子里来的,他似乎立刻预感到,那里边就有他的儿子。他侧耳静听,终于逮住了儿子一声浑厚的话音,更加证实了预感。
冯老五把扫帚顺着门框立好,就走过门前的场地,下了场塄,走上通河堤的田间土道。
薄薄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嚓嚓嚓的响声。
冯老五走上河堤,却不见一个人影,雨季里护堤人住的瓦房里,飘出一缕缕淡淡的蓝色柴烟。
老五走进小瓦房,房子中间的脚地上,堆积了好大一堆玉米秆的灰烬,没有燃尽的玉米根,闪着火星,冒着青烟。火堆旁的一个石头上,放着半个烤过的玉米面馍馍……
他又审视一下炕头,有一本新订的白纸本子,封皮上写着几个字,他还能认得:“冯家滩三队委员会”。他翻开封皮,第一页上写着什么制度,再一页上,又是什么管理办法,他淡漠地笑笑,把本子扔回到原处。
冯老五从小瓦房旋即出来,走上三号大坝,他吃惊地看见,在二号坝头上,他的儿子——冯豹子,正和两个青年在冰窟窿里掏水洗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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