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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第1页)

“没有了。”手搭着膝盖,程声觉得伤口有些发痛,支支吾吾又问:“你只跟喜欢的人上床是吗?”“是。”程声控制不住自己莫名发酸的嘲讽语气,接着说:“那你可真不像个男人,男人都是忍不住性欲的下半身动物。”“那你呢?你有很多?”程声摩挲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膝盖,狡辩道:“我们学校课业很重,上课赶due找工作,哪有心思?”张沉才不管他的狡辩,了然地点头:“那你也不是男人。”这两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一同沉默着,隔一会儿,程声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朝张沉看去,急迫地问:“那接吻呢?”旁边的张沉不知道他一惊一乍要干什么,蹙着眉问:“什么接吻?”“你不是说你只跟喜欢的人上床吗?那接吻呢?”张沉发觉自己这个人拧巴得有些过分了,什么话也不愿好好说,握着啤酒罐又喝了两口,说:“那个姑娘告诉我她服务客人的时候向来不准亲嘴,可以口,可以干别的,唯独嘴对嘴不行,给多少钱都不行,她说接吻是爱人间才能做的事。”这次轮到程声不吭声了,半夜凉风里额头竟然倏地冒出汗来,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拿手掌不断在自己裤子上蹭,蹭到最后甚至开始怀疑他窝在张沉家那晚究竟有没有接吻。他们的确亲到了一起,嘴唇刚碰到对方身体就像着火一样急不可待地往一起贴,可最后怎样收尾程声记不清了,更不确定他们在做爱人间的事。过了一会儿,程声晕乎乎站起来,把自己周围的啤酒罐一个个扔进塑料袋里,拎着它走去垃圾桶那边,再返回来时他问张沉:“我们周六几点的火车?”张沉仰着头看他,说:“九点半,我七点去接海燕,之后来接你。”程声点点头,伸手把椅子上的张沉拉起来,凑近了,对他说:“我要回家了,我们明早公司见,晚安。”张沉同样对他说:“晚安。”家?到家已经两点半,张沉洗了个澡,换上睡衣,继续闷在书房里写歌。他写歌从不写歌词,器乐加少部分没任何含义的人声就是一首,第三张专辑中有两首只不过夹带了几个孤零零的单词,甚至连半句话都称不上,这样都要被张沉在后来拒演,酒吧音乐节绝不演这几首。七媛从前打的是典型的流行鼓,打的曲节奏强,歌词朗朗上口,音乐性里夹着微妙的讨好,她从乐队最开始组建时就无法理解张沉的行为,问:“你写歌为什么不写词?哪有主唱不唱歌词只哼几句不知道哪国语言的调子?”那时他们还在地下室排练,夏天没有空调,顶上只有一只和推磨速度持平的老电扇,人在里面不出十分钟就要汗流浃背。张沉坐在窗台上调音,上半身靠着窗户边,额前发丝湿漉漉的,脚底下是刚接好的音箱和杂乱的插线。这个问题并不使他感到意外,但他还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歌词表达不了我自己。”老刘坐在地板上,身体靠着音箱,手上拿一沓报纸扑棱扑棱扇风,他说张沉真他娘的难搞,哪怕寥寥几个字的真心话都不想放进歌里去给外人观赏和评头论足,就这么一个人还非要玩乐队。张沉说:“我就是想玩不行吗?”靠着音响的老刘马上说:“行行行,但你老实跟我们聊聊呗,都是一家人,真诚些。”一家人的概念很让张沉着迷,他被这个词蛊惑了,居然真讲起自己的音乐理念来。窗户外是堆满杂物的地下室楼道,他就在这样一个廉价闷热的空间里谈起晚风和灵感来,他说有时那一点荡着波的灵感在夜晚像风一样降临在他脑中央,没有重量,自己无法把它们转化成文字,更何谈转化成被人理解的文字。说到这里张沉问他们:“我很极端的,你们真的要继续听?”七媛站起来把地板上的电线缠好,又踮着脚把头顶上的风扇拉到最高档,她说:“一家人,有什么说什么。”这次张沉更加放得开,他说比难听更可怕的是俗和肉麻,写爱情那么直白,写自己那么狂妄,文字太容易被过度包装,好像把原本赤诚的一颗心浸进地沟油里,再好的旋律都要毁于一旦,他最讨厌这种东西,所以不转化。他还说越是爱惜的东西越要拧成一团麻,这样别人才发现不了他在想什么,这是别样的保护。老刘仍在扇风,额头上汗涔涔,他摇着头开玩笑:“这分明叫建墙,以后别人叫咱们乐队可以叫墙乐队,墙乐队因为壁垒过厚,温柔招数是没用的,转型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拿着钢棍斧子把这墙砸塌,唯暴力不破。”张沉坐在窗户上肯定他:“的确是唯暴力不破,但我估计没人能砸塌,我也不想被砸塌,那会毁了我的歌。”这句话让老刘忽然换上了严肃表情,他一点也不觉得张沉的胡话好笑,不断地摇头:“张沉啊张沉,你明明这么讨厌自己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爱惜自己创造的东西?”这个问题把张沉问住,他靠在窗台上想了很久,等额前头发变得越来越湿,才在闷不透风的排练室里说:“它们是我的家,我可以讨厌自己,但我还是需要家。”一直在一旁没吭声的七媛对这话题有极大兴趣,她往张沉的方向凑去些,兴致满满地问:“那你原来的家呢?”张沉说:“我原来的家在城中心,但现在已经变成了百货商店。”旁边两人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靠,原来你是拆迁户?怪不得闲钱那么多,详细讲讲。”张沉无所谓,真讲起来:“拆迁的时候赔给我很多钱,但我还是不愿意离开,他们为了让我离开补给我更多钱,新领导拿着喇叭在楼下喊,他说把我的家拆了整座城都会变得更好,让我牺牲牺牲。我没想到自己肩上扛着这样的重任,所以只好换一个家。”讲完张沉从窗台上跳下来,给吉他插电插效果器。他想,写过的几百首歌全是自己的家,因为他爱惜自己作品的方式便是在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把自己塞进去。譬如编很多情绪过溢且怪异的小节,塞得这歌都快要装不下他的想法,譬如排练时他总要突发奇想加些天马行空的效果,没人跟得上他的脑子,其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张沉就已经蹲在插排旁接起新设备来。他在自己歌里胆子大得出奇,什么新东西都敢往里加,最初老刘还有些看不惯张沉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你个半路出家来摇滚这趟浑水的人,技术还没学顶尖就想走歪门邪道玩新东西?可他有次在排练室发现张沉手指上全是血痂,吓一大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张沉把吉他包扔在地板上,还结着血痂的手指重新按回弦上,他说:“练琴练的,没事。”老刘又问:“练琴练出血得练多久?”张沉说两周就可以,他说自己为了不打扰舍友,每天半夜跑去宿舍楼顶练一整晚吉他,最开始只是手指充血,他没在意,可后来莫名其妙淌出血来,黏糊糊沾在钢弦和琴颈上。他不怕疼,只是讨厌红,一边按着自己手指上的血痂一边想,自己实在太讨厌红色了,每次想要什么都会看见这个不吉利的颜色。直到窗帘缝隙透进几缕曙光,张沉才意识到又走过一天,把电脑合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卧室睡觉。梦里他还在想那首没写完的曲子,想这个月发工资后他又可以买一平米的家,工资股票拼拼凑凑,明年他就可以拼出第七个家。第二天张沉提早半小时起床,磨咖啡吃早餐,临出门挑衣服时有些晃神,没穿平日里常穿的类型,反而从边角衣架上拿下一件白衬衣在身上比了比。他很久没穿得这么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大习惯,直到把耳钉全摘完才觉得自然些,只是这个模样的自己有些遥远,多看几眼甚至能看出十七岁的影子。去公司搭电梯时张沉遇到隔壁做产品的小黄,两人因为业务总黏在一起还算相熟。小黄原本寡着脸站在电梯里,开门见对面是张沉,先随口打个招呼,紧接着往旁边挪去一些给他让位置。等两人肩并肩,小黄才忽然小声问他:“听说你昨天被程声留下来加班加到一点?”张沉比他高些,稍微低低头才听清他在说什么,随口道:“对,怎么了?”“你怎么刚来就得罪程声了?他以前从来没留过人,对谁都好声好气的。”张沉耸肩,“谁知道呢,可能他看我不顺眼吧。”他虽然嘴上这么说,手里却还提着路上买的早餐张沉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估摸着程声这人不大会照顾自己,衣服随便穿,东西随便吃,万事都能凑合着来,早上开车路过早餐店时一个没注意竟下去打包了一碗八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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