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常仪又道:&ldo;我们接下来做什么?&rdo;
陈照水想了想:&ldo;谎称遭了水匪,好容易逃出来,找个人家歇一歇,总得换一身衣裳。&rdo;
陆常仪见陈照水背后伤口已泛白,稍作处理后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替陈照水系好:&ldo;你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现在你穿着倒正好。&rdo;她察觉陈照水伤势很轻,松了口气,语气就开始欢快起来。
陈照水道:&ldo;要是长得再快一些就好了。&rdo;又接着说计划:&ldo;我们待上半日,然后就以报官为由辞行,绕过河去另一面,那群道士就找不到我们了。再寻个林子做个树屋修养几天,我们就回元岛去。&rdo;
陆常仪一挑眉:&ldo;那为什么不现在回去?&rdo;
陈照水一愣,好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来:&ldo;也对。&rdo;
陆常仪伸手揉了揉陈照水的头顶:&ldo;咱们跑呀,不是怕他们,而是和他们打怪没意思的,不值当。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必去怕。&rdo;
陈照水顺势倚靠在陆常仪的怀里:&ldo;可我不喜欢这里,之前和李叔叔一道被人追着,倒还干脆些。&rdo;
陆常仪闷闷地笑起来:&ldo;我也不喜欢,没几个洒脱人,也没几个规矩人,一边不遵纪守法,一边讲究伦理纲常,遇到事情就乱糟糟什么都理不清楚。可你要知道,他们活着就很难了,又跳不出这样的世情,能做成这样就很不容易了。你和顾二从前可一点武功也不会,难道是你们没天赋不刻苦吗?不过是在你们家乡推崇读书人到极致,只觉你这样才思敏捷合该专心学术,不必浪费时间在武功这种杂事上。&rdo;
&ldo;这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rdo;
陆常仪轻轻应了一声:&ldo;所以他们这么做也算是情有可原了。我们呢,就在这边多待一阵子,到处走一走,听一听不同的乡音,才不要被这些人坏了兴致。&rdo;
话虽如此,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陈照水在农户的庭院前站着,客客气气地讨水喝。庭院败落,屋舍陈旧,毫无人气,只有一个老太太打着伞在院子里做活。
老太太黑瘦干枯,生着一张精明刻薄的脸,陆常仪搭话时不理不睬,仍旧收拢一地的笋干,等陈照水温声细语地再说了一遍,才抬起头。她看到陈照水狼狈的样子,竟然变了神色红了眼,哽咽道:&ldo;好好的孩子,怎么这样了?&rdo;她将手在衣摆上狠狠擦了几下,想握住陈照水的手,又恐手上的茧子伤了她娇嫩的皮肤,不敢真握只尴尬停在半道上,最后还是陈照水向前递了递。
陈照水面色柔和,语调平和,叫人心生好感:&ldo;大妈妈,别问了,如若水匪真追来,恐怕要连累你。我们讨口水喝,这就要离开。&rdo;
老太太摩挲着陈照水的手背,不住地说&ldo;受苦了&rdo;,执意要她进屋休整:&ldo;这里荒凉,平常也没几个人来,你不要怕。&rdo;
陈照水想要讨老人家的欢心,实在是在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她放缓了神色,再软软和和说上几句话,一贯能叫老人家心生欢喜,等她再露出一点受伤的样子来,他们就更要生出照顾的念头,只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放到她面前来。老太太正眼都不曾给陆常仪一个,对陈照水却和颜悦色,又是找合身的衣裳,又是拿了梳子要替她梳头,末了还要替她煮姜汤。
陈照水将一枚小小的赤金海棠花放到老太太手心,慢慢替她合拢手指:&ldo;大妈妈,还请给我姐姐也找身衣裳罢。姜汤未免太麻烦了些,就不必了。&rdo;
海棠花沾了湖水,还带着些湿气。老太太推拒不得,便给陆常仪指了一个旧箱笼,道是儿媳生前衣物,让她自己去拿,才对陈照水道:&ldo;你年纪小,不知道寒气的厉害,现在不喝姜汤,往后有你的苦头。&rdo;话毕,小跑到隔间的灶头切了姜丝煮汤。
陆常仪见衣裳朴素,索性将坠饰全摘下,改作农家打扮,又低声对陈照水道:&ldo;你放心,哪怕那群人追过来,也不能对她做什么。&rdo;又打趣道:&ldo;我就说你生的好吧,人人都喜欢你。&rdo;
陈照水道:&ldo;那得是好人才行呀。&rdo;
不,陆常仪心里默默道,这个老太太真的不算是好人。
☆、第十章
陈照水被老太太盯着喝了一大碗姜汤,便假意问了去临近府城的路,又辞行道是要报官。
老太太见天色已晚,又是落雨,苦留陈照水过夜,见不能得,就刮出瓮中仅有的一捧白面,添了些高粱野菜,烙了饼子让她们带上。
陈照水实在没想到老太太能做到这样地步,不免生出些愧疚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却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只在回程时候,在巨石之后重走出四五段脚印来,又尽数以枯枝囫囵抹去。等再行走的时候,就不再刻意踩重脚步,幸好并无外人在此,不然只怕也要和铁传甲一样误以为是山间精怪了。
等过了河,才发现林子已叫人砍过一回,又烧过一回了,只剩下些寻常大小的树,被雨水一打可怜得像是遭了兵灾的百姓,莫说搭建树屋,就是架一个秋千都要担心折损。
陆常仪不免心疼起来:&ldo;好好的树,非要糟蹋成这样。&rdo;
陈照水学着陆常仪的声音,亦道:&ldo;好好的人,非要硬撑成这样。&rdo;
陆常仪突然停住脚步,右手食指轻轻一勾,将陈照水的脸稍稍抬起些,将两人的额头贴到一起,用带着笑意的语调玩笑道:&ldo;哎呀哎呀,珠子也知道心疼我呀。&rdo;她撑着一把素面的油纸伞,将两个人都笼在一处,配着伞沿雨幕,纵是葛衣旧衫,也生出几分诗情画意。
陈照水含了口气,将面颊撑得圆鼓鼓的,好一会儿才道:&ldo;才不是呢。&rdo;又说起元岛的岛主:&ldo;族长调走了那么多人,却还留着我俩在外头晃,心疼我们的是她吧?&rdo;虽然陆常仪的元印还是被使用着。
陆常仪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突然不笑了,盯着陈照水暗淡无神的双眼,慢慢道:&ldo;你可快点好起来罢。&rdo;
陈照水道:&ldo;我觉得我很快就能好。&rdo;
陆常仪道:&ldo;年先生等你好久啦。&rdo;年清彰是陈照水的老师,数术出色到几乎找不到传人,他在袁松声现在的年纪时收了大弟子苏檀轻,苏檀轻虽有才华却是沉疴已久,学了七八分就再无余力。年清彰于是又有了二弟子梁初成,只可惜他的才智全用在权谋世故上,比苏檀轻学得还要差。等梁初成又到了可以收徒弟的时候,陈照水才被找到送了过来,此时年清彰几乎已经教不动学生了,只能列了书单叫梁初成先打个基础,再让陈照水自学。万幸陈照水才思敏捷,非但继承了年清彰的衣钵,更是尤有胜之,叫岛主欢喜了很久。
陈照水低低地叹了口气:&ldo;确实,老师年纪已经很大了。&rdo;她与年清彰关系平平,叹过这一声之后就又说起陆常仪:&ldo;你可千万别再用剑气了,内伤再加重,我就,我就……&rdo;她重复了几遍,也接不下去。
陆常仪重新站直身子,牵着陈照水越过林子:&ldo;你从来就不会放狠话。&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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