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胡子大惑不解,抓起小弟的一只胳膊对他说道,你发什么疯!父母要你学习,有什么不好。没考上大学是你自己不争气,守太平间守墓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不想在这里干,明天就走人!要不是薛经理介绍你来,我也不会主动要你来这里。什么叫一辈子都完了,你这孩子说话没有道理。
小弟突然不哭了,他反身拉着杨胡子的手说,我不是说在这里做事一辈子都完了,我是想起过去心里难受。我愿意在这里做事的,杨伯伯你不要叫我走吧。
我看见小弟说“不要叫我走”时眼神恳切,不禁想到叶子不愿去城里而要留在这里的状态。留在坟山对一个人如此重要,这只有用此人的身上藏有的秘密来解释。叶子已用她的身世给出了解释,那么小弟呢,他为什么在痛苦得快要丧失理性时,对留在坟山却表现出如此的恳切呢?
这风波来得快去得快,小楼很快恢复了寂静。我没想再上叶子那里去,因为小弟的事把我的情绪搞乱了。黑暗的长夜也许就是为了让人回忆才有的。在暗夜里人会想起很多事,包括自己的一生,像看电影似的。小弟也就是看着看着就失控了。那么,我们这里的其他人呢,杨胡子、叶子、冯诗人、哑巴、周妈、还有我,会不会在某天夜里,突然发出狼嚎似的哭声。一切皆有可能,因为这里是墓园,坟山上的风从窗口轻易就吹进来了。
夜已深了,我听见头上的楼板仍有响动,是叶子还没睡,她是这楼里睡得最晚的人。
我又扛着锄头上坟山了,不过这次是杨胡子的安排,光明正大的事。头上的太阳也明晃晃的,表明我虽扛了锄头也很难有自己的秘密行动空间。昨天我扛着锄头在阴宅外遇见杨胡子时,说是刚垒了塌陷的坟,这话提醒了杨胡子,他接着发现后山上不少坟与坟之间的荒草已长高,便让我们今天开始除草,草要连根刨,所以用锄头。
上山前,杨胡子还对大家训了话。他说,上山巡墓,你们以为是散步呀?晚上巡墓,要用电筒四面晃,吓跑那些想搞破坏的人;白天上坟山,要细看坟啦碑啦树啦草啦,发现问题就要做事,就要干活,大家听见没有?
说实话,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很少干活,也许是叶子做代理主管时也不内行吧。不过干活也没什么,就像小弟说过的,井水打不干,力气用不完嘛。并且,想到能扛锄头上山,我心里还动了一下。不过,我同意叶子的主意,暂停行动,因为我对阴宅里面有想法已被杨胡子注意到,得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再说。
昨晚,小弟哭过之后,我还是上阁楼去了。叶子的态度比我想的更积极,她说,虽说我在阴宅里捡到的发夹是她自己的,但她对梅子的死一直是相信的。我的心一下子放回了原处,在破解梅子之死这件事上,我除了对付杨胡子外,没有后顾之忧。
后山的坟丛中,草真的已经长得很高。我们几个人分开干活后,很快就谁也看不见谁了。我选了一个离大家最远的地方除草,因为在这里一抬头便能望见山丘上的那座阴宅,我无端地想,要是有人在那里进出的话,我这里抬头就能看到。
这样,我干活时免不了东张西望。因为当素英带着孩子出现在不远处的坟丛中时,我一眼便看见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曾经抱着杨胡子的腿要上坟山的孩子,素英今天还真带他上山来了。我扔下锄头走了过去,素英看见我时,便拍了拍孩子的头说,二山,快叫叔叔。
二山?我愣了一下,在我的记忆中,这孩子叫盼盼,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就改名了?我看见素英的手上拿着一大包香蜡纸钱,便问她给谁扫墓来了,她说给盼盼呀。我一听头都大了,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这素英在搞什么鬼?
素英对我谈起了这孩子的事。她说她听了我的建议后,就真把孩子带到省城的大医院去了,挂了一个心理专家的号,据说这专家是搞精神分析学的,门诊时间很少,还是孩子他爸找了熟人才挂到这专家的号。
接下来,素英谈起的看病经过让我瞠目结舌。我归纳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专家首先了解孩子的情况,素英和她丈夫的情况,以及远至素英和她丈夫的父母的情况。专家最后给出的结论是,这孩子活得不真实,他是作为他死去的哥哥的替代品活着。因为在没这孩子之前,素英有过一个儿子,叫盼盼,未满两岁时便生病死了。素英夫妇很爱这个死去的儿子,所以又有了儿子后,便也叫他盼盼,这样夫妻俩都觉得很安慰。当然,夫妻俩从没对孩子说过他曾有个哥哥。小孩子嘛,对他进那些事没什么意思。然而,常人很难懂得,这一切可以不讲,但一切在孩子的生命中、专业术语叫无意识中却存在了。因此他莫名其妙地爱去坟山边上玩,并缠着大人要求带他上坟山去。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强大的无意识驱使着他,要上山去找到他哥哥的坟,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他自己的坟,人要确定自己身份的动力是巨大的。
原因找到后,专家给出的治疗方案很简单。首先,要真实、详细地对孩子进他之前曾有个哥哥这件事。只讲还不行,还得找出哥哥的照片给他看,让他确认他和哥哥各是一个人。另外,得立即给孩子改名,用新取的名字每天反复叫他,让他的耳朵里充满这个新的名字。最后,还得让孩子和他哥哥告别。要把孩子带到哥哥的坟前去,让他清楚并接受哥哥已死去这个事实,让他明确他是哥哥的弟弟这个身份。做到这一切后,孩子慢慢就会正常起来的。
素英讲完专家的诊断后说,我带着孩子回来后,照着专家的话做,嗨,还真管用,二山已很多天没提过要来坟山边了,并且二山还对着照片叫哥哥,二山真是个乖孩子……
我听得出素英说话时不断重复着二山的名字。这也是她在按专家的话做。她还问我,二山这名字,怎样?
我说好,“二”是排行,“山”这个字对男孩合适,并且与“三”谐音,也许你还想给二山添个弟或妹吧?
素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你们城里来的人,就是聪明。是你让我带孩子去看医生的,现在孩子好了,让我拜你做干爹怎么样?
这出我意外,我连连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并且我是守墓之人,当他干爹也不合适。
幸好我说出了守墓人不合适这个理由,不然按常理我还很难拒绝素英的请求。因为她一边提议时一边已拉过孩子要给我跪拜了。听我一说道理,她才没再坚持,于是她说,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的,等二山他爸回来,请你过来喝酒。好了,我要带二山去他哥哥的坟前烧纸烧香了。专家说,一定要让二山和他哥哥告别的。
母子俩沿着坟间小道走了。前面是下坡,母子俩的身影很快矮下去不见了,在他们走过的地方,是无遮无拦的天空。我又想到了死人影响着活人这个问题。
突然,有人叫我,大许哥,收工啰。
我回头一看,是小弟,他正从远处跑过来叫我。我有些惊讶,这个从来只会被动地回答是或不是的小子,居然主动跑来与人说话了。
小弟的变化是在我逼着和他聊天后发生的。那天,他突然回忆起了七岁时在夜里的河边守护过死人的事,那是一个被淹死的邻家大姐姐。自那次谈话之后,他的变化就开始了。我先是注意到他和叶子说话时不再满脸通红,接下来他敢于和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了。昨天晚上,他突然失声痛哭,这让大家都有些替他担心。然而,今天早晨他下楼后精神蛮好。本来,他该干一个人擦洗墓碑的事,可听见杨胡子安排大家锄草时,他却主动申请说,他今天想和大家一起干。杨胡子自然一口同意,干这种事,当然越多人越好。
小弟跑到我身边时,一边擦汗一边说,都收工走了,我没看见你,便找过来了。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心里记着大许哥,不错。不过你该记着我的,要不是我帮你打通了记忆,你现在还在黑暗中摸索呢。
我说出这种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完全是受素英讲起心里专家后受到的启发。我是一个举一反三的人,我已经发现找到记忆和痛苦一场对一个有心理创伤的人能起到治疗作用。
小弟现在当然不懂我的话。他说,什么叫,在黑暗中摸索?我说这话还没法让你懂,以后慢慢说吧。走,我们回去吃饭。
路上,我问他,和大家一起做事,好不好?他说好,我说以后巡夜时,我再带你出来,愿意吗?他说愿意。我说夜里坟山上很黑的,害怕吗?他说不怕。其实我提出这个问题时我已经觉得多余了,对于一个守过太平间的人,我在他面前说怕黑,真是小巫见大巫。
我之所以提出带他巡夜的事,是觉得他可以成为我再进阴宅去的帮手了。哑巴和我一起虽说可靠、忠实,但毕竟在交流上有些障碍,如果换上这个舌头会说话的家伙,关键时刻也许能助我一臂之力的。
回到住地,还没等到开饭,杨胡子先把我叫到院门外问道,刚才在山上,你和那小鬼的妈在说些什么?
我吃了一惊,这杨胡子果然在暗中盯着我呀。我说素英去给她以前的儿子烧纸,便和她聊了几句。我还告诉杨胡子,那小孩不是小鬼,以前的行为有点怪,看了医生,已好了。
杨胡子不屑地说,医生管这种事?凡小孩,要么是小鬼,要么和小鬼有关系,不然民间为什么说小孩子通灵呢。你帮我看着点那小鬼吧,他要再到这里来,你只管赶他走。他上次抱住我的腿,我那只腿痛了好多天,我擦了不少香灰后才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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