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长的老者围住他,问长问短,全没有记恨他的意思,他们当年不能容忍他的心情现在淡忘了,和他客客气气说话,羡慕他升了官,发了财,是城里人了。
二婶指使一位中年媳妇,叫秀芬出来迎接客人。她知道他此刻的难处,怎么贸然进去呢?二婶真是好二婶,老了仍然知人心。那媳妇旋即出来,在二婶耳根悄悄说着什么。他猜到了,前妻秀芬不来迎接他。二婶装做无事一样:“走!跟二婶进。”
他跟二婶走着,身后传来乡党们的窃窃议论:
“现时看,当时人家在城里成家,倒是对!”
“吃穿不愁肠,儿女有工作!有文化人看世事就是远……”
“比咱笨庄稼人眼光宽哩!”
是这样吗?庄稼人现在这样看世事了。乡党们对他这样评议了。他却想着,如果当初不离开秀芬,现在在故乡的田园里修一院房,退休之后,帮儿子种种自留地,责任田,前院里养点花,后院养些鸡,傍晚到小河里钓鱼,又何尝不如城市那两三间小阁楼呢?他愈到晚年,愈觉得乡村的亲切。可是,乡里人现在却赞成他当时是有远见的举动……
大门用黑漆刷饰一新,勾着红边,门框上贴着大红对联。院子上空吊搭起苇席,挡着寒风,席棚下摆着一排排桌凳,后院临时安顿着厨房,传出滚油的爆响。
走过院子,里屋门口,老态龙钟的母亲和鬓丝灰白的秀芬,在迎接他。
“妈——”他走到跟前,带着忏悔的真诚口气,声音哽住了,顿一顿,他转过脸,“秀芬——”
母亲的多皱的嘴角痉挛似地抽动着,没有应声。
“你……回来了!”秀芬招呼他,眉间现出两道皱折,“坐屋里。”
二十多年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了。显然,声音和她的容颜一样苍老了,浑厚了,隐伏着暗暗的悲凉的韵味。
……我不识字,你不嫌弃吗?
……你……永远在我心里!
他在椅子上坐下,那么迫切地点燃了一支烟,问母亲:“俺爸呢?”
“喂牛去了。”母亲说,“和宋老大家合伙养了一头母牛。”
父亲该有七十六七了,还在喂牛,儿子却按照国家规定的职工劳动条例,过不了几年就该退休了。
一个年轻小伙端着木盘进来了,放在他面前的,是家乡的臊子面,每当过年过节,红白喜事,庄稼人早饭都是一律的臊子面。肉丁、豆腐,黄花和木耳烩制的臊子,那味道留在儿时的记忆里,至今不忘。进城以后,也没少吃这种面条,可味道和母亲做出来的差远了。他一早赶路,腹中空空,那碗里的香味,一下了撩拨起他的食欲来。
他捏灭了烟,抓起红漆竹筷,搅动起长长的机制面条。这当儿,秀芬却抢先一步,从他筷下把碗端起来了。他一愣,扬起头,她要惩治他、报复他吗?
“我去冒一下滚水。”秀芬说。
宋涛脑子里嗡地一声,足足麻木了半分钟,像突然遭到电击一般……
她和他结婚的那年夏天,热得人心烧目乱,她给他用新打的井水冰了一碗凉面,拌了香油,调了芝麻盐,他吃得好香。可是,到后晌,他的肚疼病犯了,疼得在炕上打滚。
她急得挠头抓腮,手慌脚乱,眼泪直流。
母亲进来了,问:“晌午吃啥饭来?我不在。”
“凉面。”她紧张地回答。
“他自小肚子不好,不能吃凉饭。过了凉水的面,要到滚水里再冒一下。”母亲说,并没有责难的意思,“我忘了叮嘱你。”
“可他……咋不说呢?”她流着眼泪,怨自己也怨他,那怨声里含着怎样一种挚情啊。
“他贪嘴!”母亲疼爱地看着儿媳,替她解脱。接着就坐在炕上,伸出一只手,撩起衣襟,在他的肚子上揉抚着。他偷喝了河渠里的水,他偷摘了人家的酸杏毛桃,一次次害得肚子疼的时候,母亲就这样揉得他安然入睡,母亲的那双手啊!
母亲揉了一会儿,说她还有事,就出去了。
他和她都明白:母亲是在给儿媳做示范。
她照母亲在炕上的姿势坐好,把手伸到他的肚皮上,轻轻地按着、揉着……那是区别于母亲的一双温柔的手……
……我去冒一下。
她还记得他不能吃凉饭的毛病,而他自己连这一点也忘记了。在朝鲜战场的烽火硝烟里,恶劣的自然环境,早已锻炼出他一副消铁化石的胃肠……可她还记着!
……我去冒一下!
秀芬端着一碗面进来了,双手递到他的手里,然后转过身,低着头,坐到母亲旁边的一条凳子上,头低着。
他看着冒着热气的面碗,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酸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滴在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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