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看了看夫人,轻按了下她放在中堂案上的手,接续道:&ldo;本来,我想着你大哥哥已经在朝中立住了脚,我丁忧后便上表乞休,不再谋起复,也落几日清闲,但朝中现在这样的局势,恐圣上不准,所以,还是要做些准备……方家刚才过来,已是同我议定了婚期,就定在四月初十,为父上表若是能准,便罢了;若是不准,即刻就要回京,也免得时间仓促,到时候措手不及,委屈了你……&rdo;
廷珑听到这,整个人已经呆了,她知道父亲一向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说有可能回去,就有八分准了,更别提匆忙定下日子要打发她出阁,这就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一想到自己要离开父母,一个人留在这边,就觉得十分孤凄,眼里酸酸的,才刚的喜意一点儿都不剩了,堪堪要掉下泪来。&rdo;
正强忍着,又听父亲带着笑意道:&ldo;你娘舍不得你,还想着带了你一同回去,过个一两年再送你回来成亲,不过,我思量着,以然年纪不小了,你也到了岁数,此事不好再拖;再者,我跟你娘回京,这边的大宅,庄子跟各处铺子也要有人打理。分了家,不好事事都让你大伯操心,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个稳重有主意的,那点心铺子不是叫你管的有声有色嘛,窥一斑而知全豹,想来,家中产业交付给你,倒不至让你娘跟我老来无傍身之物。&rdo;
廷珑正忍泪忍的辛苦,听了这话,就勉强一笑,撒娇似地轻唤了一声:&ldo;爹……&rdo;
姚氏听小闺女又开始习惯性发嗲也是一笑,揭发道:&ldo;一跟闺女说话就换了套说辞,怎么不说我要带了她回去,你说&ldo;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舍不得闺女,就当闺女也舍不得娘了,岂不知,当闺女的正掰着手指头盼着出门子呢……&rdo;姚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廷珑的一声怪叫和张英的咳嗽声打断了。
何氏看小姑双目圆睁,炸了毛的猫似地要跟公公伸爪子,忙笑着打圆场道:&ldo;好了,好了,该商议商议备嫁的事了,一说嫁妆,小姑子就高兴了。&rdo;
张英跟姚氏听了这句都看着廷珑笑了起来,廷珑此时见一家人拿自己打趣,简直要扶额长叹了。
姚氏笑够了,才正经道:&ldo;嫁妆嘛,恨不能从她生下来就开始备着了,要说缺也缺不太多,眼看再过三四日就是廷瑧那孩子成亲的喜日子,咱们提前就得下山去给你大伯母帮个手,再接着就过年了,年前这几天也张罗不了什么,不如婉儿趁这几天把嫁妆单子开出来,过了年,比着看缺什么少什么,再正经采买吧。&rdo;
何氏听了就乐不得的答应一声,笑着上前挽起廷珑道:&ldo;妹妹快跟我走,咱们两个回去关了门算计娘的好东西去。&rdo;
廷珑尤有不舍,叫嫂子拉起来,还意意思思的不肯迈步,姚氏只笑指着儿媳跟闺女,佯怒道:&ldo;我跟你爹还没老糊涂呢,就开始算计我们这点儿家产,我看你们是欠揍了!&rdo;又指着廷珑道:&ldo;快跟你嫂子去吧,如今你的身家可掐在你嫂子手里,倒要看你怎么承奉的她高兴,往你的嫁妆单子里多加两样填妆。&rdo;
廷珑见母亲说笑,才放下心来,跟何氏两个去了。姚氏等儿媳带着闺女出了门,神色又转黯淡。
张英见夫人这样不舍,出言劝慰了两句,又走去她身后抚着她肩背安慰,姚氏用帕子按了按眼窝,向后靠在老爷怀里,半晌喃喃道:&ldo;除了小时候身体不好让人操过心,养到这么大,从来没为她费过神。不得闲的时候把她搁到一边,她就自己安安静静的玩;我觉得冷清的时候,又颠颠儿的跑过来讨我的喜欢,往后她不在跟前了,这日子可得多冷清。&rdo;
张英只当没听见最后一句,又笑着劝道:&ldo;闺女长大了总要嫁人,总不能因为当娘的想让闺女作伴就把闺女留在家里一辈子吧?&rdo;
&ldo;我是以为咱们不回京里了,才答应把她嫁到方家的,这么近,天天都能回来,我就不信玉清敢拦着;要是知道还得跟着老爷回去,说什么也不能把她留在这。&rdo;
张英头痛:&ldo;就是不留在这,在京里说人家,过个十年,最多二十年,等我老来致休,咱们还不是要落叶归根?到时候岂不是要把她撇在京里?&rdo;
&ldo;招个上门女婿不就行了吗?&rdo;
张英一咧嘴,知道他这位贤良淑德的夫人是要开始不讲理了,忙换了个方向道:&ldo;不是还有天赐跟若澄吗?&rdo;
&ldo;那能一样吗?对他们再好,心里还是最爱他们爹娘,爷爷奶奶又隔了一层。&rdo;
张英咋舌:&ldo;跟自己的孙子还算计这个?
姚氏不接话茬,又哽咽道:&ldo;长到这么大,哪怕惹我生气一回,让我伤心一回,失望一回,把她嫁出去,想着那些不好的地方,也不能这么难受,这孩子,是存心的吧?&rdo;
张英立刻揭发:&ldo;怎么没伤过心,当初那孩子跟然哥儿眉来眼去,还掉眼泪的时候,你不是大发雷霆,教训她来着吗?好了伤疤就忘了疼?&rdo;
&ldo;那也不是真伤心,生气是为了告诉她不能那样,其实她有分寸着呢,除了我,谁都看不出来,才不会给我丢脸。
张英闻言额角又抽痛起来,末了恍然大悟似的道:&ldo;这丫头太有心眼了,真是谁的闺女随谁,心里明明都开了花,还装的跟没事人似的,把人急得抓耳挠腮。&rdo;
姚氏听了这话,就扑哧笑了出来。
张英见夫人开颜,又忙劝道:&ldo;慢慢就好了,当初瓒哥儿带着媳妇儿跟孩子去外任的时候,你不也难受的不行吗?后来也都习惯了。&rdo;
&ldo;谁说的?廷瓒那孩子闷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在不在家也没两样,我的珑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在那儿,叫一声就小猫小狗似的凑过来,太太长太太短的摇尾巴,再大的病都能让她治好了。你当爹的哪能知道我的心,廷瓒跟廷玉都是你的,只珑儿才是我的。
&ldo;你一个人就能生出来?&rdo;
&ldo;你!&rdo;
&ldo;也是我闺女,我也舍不得,看着她摇摇摆摆的学走路,甜言蜜语的撒娇,张牙舞爪的挤兑廷玉就高兴,一点儿一点长大,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像你……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朝离开哪里能舍得,只是小燕儿大了总要飞出窝去,自己搭个新窝,生儿育女,再过几年等咱们回来,看她领着一窝小燕儿来叫外公外婆,不也挺高兴?&rdo;
姚氏正用帕子握了嘴抽搭,听了这话就笑了一声再不言语了,只安静的靠在张英怀里。
何氏找出自己出阁时的嫁妆单子,跟廷珑两个一个读一个誊写,又酌情添减了些东西,忙了两日便送去婆婆那边过目。
姚氏看了看,又翻了自己的嫁妆单子出来比照着添了几样,再将已经备好的圈了出来,还需采买些什么心里就有了数。心里有底就不着急了,又到了廷瑧的喜日子,便兴高采烈的带着全家下山去给大嫂娶媳妇儿帮手。
大太太儿女亲事已是办的熟了,又有廷瑛帮手,倒也不劳动三房做什么,见三弟举家来到,先贺了廷珑的喜,见弟妹主动请缨,思量着她身份贵重,便请她做了接亲太太,姚氏也不推脱,一口答应下来,又安排了婉儿专门看孩子,及至一眼看见廷玉,也将他抓了壮丁,道:&ldo;廷玉来的正好,明日跟以然一道做个傧相,替你哥哥挡酒,也不知你能喝不能喝?&rdo;
姚氏就笑道:&ldo;廷玉的酒量可不行,还喝不过他妹妹呢,重阳日,他们两个胡闹喝了一坛ju花酒,廷珑那丫头跟喝蜜水似的还没怎么着,廷玉就倒头睡了两天。&rdo;
大太太闻言讪笑,道:&ldo;可惜珑儿不是小子,瑧儿成了亲,咱们张、方两家,可就剩他们两个小伙子了,不能喝也得顶上。&rdo;廷玉听了含笑答应一声就转去外书房陪客,大太太看了看廷珑,也打发了她去廷瑗院里叫她们姊妹一处说话。
廷瑗也已经知道廷珑定下婚期的事了,见了她就是一顿打趣,等廷珑撩开她的刘海,瞪着眼睛道&ldo;哟,如今不疼了,开始消遣我了&rdo;就老实起来。
廷瑗额上的伤已经好了,只在额角留下个两寸来长略带曲折的伤疤,廷珑一边在心里暗笑五姐姐成了哈利波特,一边笑话她拿剪成齐门帘似的刘海儿像西瓜太郎,廷瑗也知自己这样子呆呆的,胡乱拨弄着额发,道:&ldo;去年我看你脑门叫廷琦磕了个包,肿的大鹅似的,不就剪了这样的刘海儿盖住了,怎么我剪的就这么呆,看着像傻瓜。&rdo;
廷珑一边抗议自己不像大鹅,一边跟翠袖要剪子,得意洋洋的化身首席形象设计师去给廷瑗重剪,廷瑗见她不过是拿剪子将齐刘海多剪了几个豁口,整个人就显得娇俏可爱起来,心里高兴,嘴里却还不依不饶道:&ldo;还以为多大的本事,不过比狗啃的略齐整些罢了……&rdo;才说完,两人又撕闹起来,等闹够了,两人对坐着闲聊,廷珑几次提起廷瑧哥哥次日迎娶妍儿的话来,廷瑗都不接话,岔了过去,廷珑察言观色,也不肯再提。她两人一个是闺阁的小姐,一个是待嫁之身,都是帮不上手的,任外头忙乱的人仰马翻,只躲在房里头说笑,又因廷瑧成亲,用的就是原先三房住的院落,廷珑晚上也便歇在廷瑗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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