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o
诗得一字之师,如红炉点雪,乐不可言。余祝尹文端公寿云:&ldo;休夸与佛同生日,转恐恩荣佛尚差。&rdo;公嫌&ldo;恩&rdo;字与佛不切,应改&ldo;光&rdo;字。《咏落花》云:&ldo;无言独自下空山。&rdo;邱浩亭云:&ldo;空山是落叶,非落花也;应改&lso;春&rso;字。&rdo;《送黄宫保巡边》云:&ldo;秋色玉门凉。&rdo;蒋心余云:&ldo;&lso;门&rso;字不响,应改&lso;关&rso;字。&rdo;《赠乐清张令》云:&ldo;我惭灵运称山贼。&rdo;刘霞裳云:&ldo;&lso;称&rso;字不亮,应改&lso;呼&rso;字。&rdo;凡此类,余从谏如流,不待其词之毕也。浩亭诗学极深,惜未得其遗稿。
六一
苕生分校礼闱,作诗云:&ldo;再燃丹炬照波心,恐有遗珠碧海沉。记得当时含水石,十年辛苦作冤禽。&rdo;朱香南太史有句云:&ldo;寄语群公高着眼,青衫明日泪痕多。&rdo;余甲子分校,亦有句云:&ldo;带入秋闱示同伴,当时落第泪痕衫。&rdo;
六二
桐城女子方筠仪嫁左君文全而寡,年二十有六,即守节以终,有《含贞阁集》。其《偶检先夫遗草》云:&ldo;鹦鹉才高屈数奇,未开箧笥泪先垂。平生映雪囊萤力,不见腾蛟起凤时。狱底龙埋光讵掩,墓门鹤返事难期。九京应悔呕心血,百卷文章待付谁?&rdo;
六三
春江公子,戊午孝廉,貌如美妇人;而性倜傥,与妻不睦,好与少俊游,或同卧起,不知乌之雌雄。尝赋诗云:&ldo;人各有性情,树各有枝叶;与为无盐夫,宁作子都妾。&rdo;其父中丞公见而怒之。公子又赋诗云:&ldo;古圣所制礼,立意何深妙!但有烈女祠,而无贞童庙。&rdo;中丞笑曰:&ldo;贱子强词夺理,乃至是耶!&rdo;后乙丑入翰林,妻杨氏亡矣。再娶吴氏,貌与相抵,遂欢爱异常。余赠诗云:&ldo;安得唐宫针博士,唤来赵国绣郎君。&rdo;尝观剧于天禄居,有参领某,误认作伶人而调之,公子笑而避之。人为不平。公子曰:&ldo;夫狎我者,爱我也。子独不见《晏子春秋&iddot;谏诛圉人》章乎?惜彼非吾偶耳,怒之则俗矣。&rdo;参领闻之,踵门谢罪。
六四
诗少作则思涩,多作则手滑;医涩须多看古人之诗,医滑须用剥进几层之法。
六五
萧子显自称:&ldo;凡有著作,特寡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rdo;此即陆放翁所谓&ldo;文章本天然,妙手偶得之&rdo;也。薛道衡登吟榻构思,闻人声则怒;陈后山作诗,家人为之逐去猫犬,婴儿都寄别家:此即少陵所谓&ldo;语不惊人死不休&rdo;也。二者不可偏废:盖诗有从天籁来者,有从人巧得者,不可执一以求。
六六
己未殿试,予傲诸同年云:&ldo;霓裳三百都输我,此处曾来第二回。&rdo;盖试鸿博曾在保和殿也。同征友蘧云墀曾与章藻功太史、蒋文肃相公,同时角逐名场,而流落不偶,誓不登科不娶妻;寓京师晋阳庵五十余年而卒。康熙庚子中北闱副车。妻年五十,竟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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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bodyhtl巩如云簇水头。谁似尚书能爱士?日斜堤外未回舟。&rdo;其时,余才九岁。后五十年,西颢在庄相国席上见赠云:&ldo;花卮同泛小山堂,回首星霜三载强。野叟尚能夸旧政,群公每见誉文章。君卿老去言逾妙,陶令归来乐未央。莫道随园秋色淡,萱庭日月闭门长。&rdo;与余在席上论元次山文,有《恶圆》一篇。余道:&ldo;天体尚圆,何可见恶?&rdo;西颢因指身上衣袖冠领、席上盘碗壶碟,曰:&ldo;诸物皆圆,才适于用。&rdo;彼此大笑。
七一
诗文用字,有意同而字面整碎不同、死活不同者,不可不知。杨文公撰《宋主与契丹书》,有&ldo;邻壤交欢&rdo;四字。真宗用笔旁抹批云:&ldo;鼠壤?粪壤?&rdo;杨公改&ldo;邻壤&rdo;为&ldo;邻境&rdo;,真宗乃悦。此改碎为整也。范文正公作《子陵祠堂记》,初云:&ldo;先生之德,山高水长。&rdo;旋改&ldo;德&rdo;字为&ldo;风&rdo;字,此改死为活也。《荀子》曰:&ldo;文而不采。&rdo;《乐记》曰:&ldo;声成文谓之音。&rdo;今之诗流,知之者鲜矣!
七二
昔人有&ldo;王琨回面避家姬&rdo;之句,嗤其迂也。元相燕帖木儿侍妾数百。一日宴侍郎赵世延家,见帘内人,惊为绝色,窜取至家,即其第二十九房妾也。虞启,蜀秀才,题其事云:&ldo;一帘相隔未模糊,上眼心惊即故夫。绝似采桑相遇处,大元宰相作秋胡。&rdo;
七三
《唐书》载:&ldo;贺知章在礼部选挽郎,取舍不公,门荫子弟喧闹盈门。知章不敢出,乃于后园舁一梯,出头墙外,以决事。&rdo;康熙辛丑会试,李穆堂先生用通榜法,所取皆一时名士。落第者纠众作闹,新进士无由入谒。或呈一诗云:&ldo;门生未必敢升堂,道路纷纷闹未央。我献一梯兼一策,墙头高立贺知章。&rdo;丙辰,予在都中,见先生白须伟貌,有泰山岩岩气象。待后辈,当面必训斥,逢人必赞扬,人以故畏而服之。余谓此张乖崖待彭公乘法也。前辈率真,亦可不必。
七四
周青原云:&ldo;不知谁把芙蓉摘,枝上分明见爪痕。&rdo;刘悔庵云:&ldo;镜影不知双鬓白,书声宁识此翁衰?&rdo;余谓:&ldo;不知得妙。&rdo;王至淳云:&ldo;水边红影一灯过,知有人从堤上行。&rdo;杨子载云:&ldo;忽惊雨后青龙爪,知是苍松倒挂枝。&rdo;余谓:&ldo;知得妙。&rdo;乔慕韩云:&ldo;梦回枕上窗
微白,知是天明是月明了&rdo;余谓:&ldo;似知非知得妙。&rdo;
七五
宜兴储氏多古文经义之学,少吟诗者。吾近今得二人焉:一名润书,字玉琴,《赠梅岑》云:&ldo;一曲吴歌酒半醺,当筵争识杜司勋。天花作骨丝难绣,春水如情剪不分。话到西窗刚近月,人于东野愿为云。应知此后相思处,日日江头倚夕曛。&rdo;又句云:&ldo;山气作寒啼鸟外,春阴如梦落花初。&rdo;其一名国钧,字长源。《梁溪》云:&ldo;纸鸢轻扬午晴开,杂沓游人傍水隈。多半画船犹未拢,知从池上饲鱼来。&rdo;《即目》云:&ldo;日午横塘缓棹过,风吹花气荡层波。依篷不肯轻回首,近水楼台茜袖多。&rdo;晚年飘泊,《六十自寿》云:&ldo;谁言老去离家惯?转恐归来卒岁难。&rdo;窘状可想。他如:&ldo;树凉宜散帙,梅尽始熏衣。&rdo;&ldo;烟消松翠淡,雪堕柳枝轻。&rdo;&ldo;酒旗翻冻雪,土锉燎征衣。&rdo;&ldo;岚翠忽从亭午变,扇纨都向嫩晴开。&rdo;&ldo;银筝度曲徐牵舫,镜槛悬灯不隔纱。&rdo;皆诗人之诗。殁后,知之者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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