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娇嗔抿唇,刘秀刚坐下,我便用小刀叉一块梨子递到他面前:“润润喉。”
刘秀并不拘于在宫人面前与我亲昵,好在在跟前伺候的除了纱南也没别的外人,他笑着吞下水果,一面接过手巾,一边对我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听听你的意思。”
“什么事?”
“是关于义王的。”
我坐正了身子,目光明利的瞟向刘秀,他看着我温和的笑着,我轻轻嘘了口气:“她才十二岁。”
“朕知道。”
“她是长公主,但同时也是你的女儿。”
刘秀迟迟不吭声,好半天才说:“我知道。”
看着水中扑腾的刘衡与刘荆,我有些出神,岁月如梭,转眼我们这些为人父母者竟然又要晋级为祖父祖母了,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听说皇太子新纳的孺子有孕,妾身在此先给陛下道喜了。”我们不是贫贱夫妻,所以子女也非寻常百姓,他们生来便是皇子皇女,命中注定他们应该遵循这样的生存法则。
刘秀无奈的笑道:“皇后与朕商议,正有意将此女晋为良娣。还有,宗正、太常上奏,皇太子将为人父,提议早行冠礼,建太子府,立太子妃”
他的语速十分缓慢,我却终究还是被这样的话语刺得心跳加速。刘?若是行了冠礼,便代表着已经成人,独立后的刘?无论如何都不是未及束发之龄的刘阳可比,差距太大了,再加上刘?一旦有了皇孙,子嗣更是无忧。
我缓缓低下头去,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前,背脊弯曲,就这么沉重的叩下头去:“长公主便由陛下全权作主吧。”
刘秀搀扶我起身,柔声安抚:“你不用太担心,朕瞧梁松这孩子长得极好,义王待他也极为亲近。他们两个相处如何,这几年你不都看在眼里么?”
我几欲垂泪,怏怏道:“可她毕竟才十二岁,哪里懂得好与不好,若是将来发现自己喜欢的良人非是眼前之人,岂非”
“你放心,只是先定下亲事,若是过几年孩子大了,不喜欢结这门亲,我们再另想他法。”
虽然知道刘秀故意把话说得如此轻松,以便宽慰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安,但以目前的局势看,也唯有如此才能笼络河西那帮臣子。虽然不情愿将女儿作为棋子来利用,但作为长公主的义王,将来无论挑选什么样的夫婿,作为母亲的我都不会百分百的满意。
这样矛盾而复杂的心情,一如当初答允将我嫁给刘秀为妻的大哥阴识。
心里正纠结到无法形容,忽然听见池边看顾的宫女发出一声尖叫,不等我抬头,身侧端坐的刘秀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明晃晃的烈日下,原本在水中扑腾的刘衡突然沉到了水底,等到刘秀冲到池边时,已有小黄门将刘衡托出了水面。
我吓得四肢无力,竟足足愣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手足发软的由纱南搀扶着,半拖半拉的跑到池边。
刘秀早先一步抱住了孩子,可小刘衡却面色青紫,两眼失神的望着天空,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四肢不停抽搐抖动。
刘秀吓得连忙摁住了他,可他仍是不断厉声尖叫,瞳孔放大,嘴里也慢慢溢出白沫来。我惊骇的捂住嘴,手足无措的跪在池边,刘秀怒道:“宣太医!”
“衡儿!我的衡儿”我手足并用的爬了过去,头晕得厉害,心里一阵阵的抽痛。“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我终于被刘衡突如其来的奇怪表现吓得大哭起来。
纱南在边上突然说了句:“临淮公吐血了。”
我一听顿时两眼发黑,幸而刘秀马上解释:“不是吐血,是他咬着舌头了。”一手扣着他的牙关,试图撬开他的牙齿,却不曾想反被刘衡咬伤了手指。
刘秀甩了甩手,手指上的血珠溅落在地上,代?n心急的想替他包扎,却被他一掌推开:“都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催太医!”
我已完全没了主张,只是捧着孩子的头,摸着还在不断肌肉痉挛的冰冷脸孔,泪水哗哗直流:“衡儿!衡儿!”除了一遍遍的呼唤着孩子的名字,我一筹莫展。
细心的纱南取来毯子,将刘衡裹住,可手足冰冷的孩子仍不停的抽搐着,我和刘秀一人摁住他的一只手脚,心也随着他的颤抖在不停的抽搐着。
太医赶到的时候,刘衡的痉挛体征已经不是很明显了,短短十几分钟的折腾似乎耗尽了他的所有体力,安静下来的刘衡蜷缩着单薄的身子,依偎在刘秀怀里,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刘秀拂拭着他湿漉漉的柔软头发,太医诊脉时也不肯将儿子交给他人相抱。太医瞧得很仔细,也问得很仔细,不仅问了刚才的病症,还将刘衡的乳母、看妇一并叫来问了日常饮食,及一些平时的喜好习惯等等。
一直耗了大约一个时辰,疲乏无力的刘衡在父亲怀中沉沉睡去,太医才诚惶诚恐的宣布了最终答案:“临淮公得的乃是癫痫之症。”
此话一出,刹那间犹如头顶劈下一道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般劈傻了我。
夭折
癫痫俗称羊癫疯,发作的时候会有间歇性的抽搐,情况严重的甚至可能致命。
刘衡才四岁,太医说造成小儿癫痫的原因有很多种,以目前的状态来看,他在这半个多月已频繁出现走神、发呆,甚至痉挛性肌肉抽筋,情况很不乐观。虽然能以针灸疗法以及配合药物控制病情,但孩子年纪太小,性情好动好玩,所以在看护上的要求也就格外严格,因为平时症状不明显或者不发作的时候,他和正常的孩童没有任何区别,照样吃喝玩闹,淘气异常。
从开春以来,先是刘秀中风发疾,好不容易挨到刘秀的病情好转,没容我缓过一口气,刘衡又病了。经历了太多次的打击,我早已心力憔悴,之前生完刘绶满一个月便忙着照顾刘秀,四处奔忙,搞得身体亏空。这就好比一座华丽的大厦,里面早已被白蚁蛀空,不堪一击,所以当这一次打击再次降临时,我没能撑住,一下子便病倒了。
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躺在床上休养的我,常常睁着眼睛不断自我麻痹,幻想着衡儿健健康康,无病无灾,那个被太医确诊得了癫痫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儿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唯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深深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心痛。
“贵人,陈敏来了。”纱南在竹帘外低声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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