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已经换了孙伯给他备下新衣服,头发洗过,带着潮气,拿带子松散地绑在背后。他见李爻开门,难得露齿一笑,端托盘进门:“太师叔,刚才我错了,你不想说的事,我不该追着问,但你不吃早饭不行的。”
他说着,盛粥放在李爻面前,再把小凉菜和红糖糕摆好,最后勺子筷子递进李爻手里:“好歹垫一口。”
李爻被景平的低姿大度撞了个跟头——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
他喝了一口粥。
那粥是小砂锅慢熬的,带着股很淡的植物清甜味。
李爻第一个念头是孙伯弄了新花样,再转念心就明镜儿似的了:大约是他把款桑花放进去了,怕碍自己的眼,端来之前又全捞了出去。
此等用心良苦,李爻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心怀歉意地把稀饭都喝了。
整顿饭吃完,俩人谁也没再提刚刚的事。
李爻把嘴一抹,想了想:“我咳嗽是胎里带的弱症,适度温补就行,不需要刻意医治。”
景平低声念叨:“……但你的脉象不像。”
李爻敛下眼睛笑了:“像不像的我都不至于即刻就吹灯拔蜡,刚才被这缠疾闹得心烦,不是冲你,别往心里去。”
景平话少,不代表他是块木头。往往,这样性子的人是比大大咧咧、侃天说地的货色心思更敏感的。
他总觉得李爻那句“不值得”背后,藏着口苦水。
心思满怀,景平没说话。
屋里飘过一阵寂静的尴尬。
李爻觉得别扭,战术性换话题:“对了,让你回师门看看,到底见到你太师父没有?”
景平摇头:“两年去了三次,太师父都在闭关,日常事务是师伯打理的,我就没再多叨扰。”
意料之中。
李爻的掌门师兄今年八十多了,向来孤僻避世,闭关是常态。
“唔,对了,你师父最近忙得很,也许要过两天才得见。”
景平奇道:“出什么事了?”他顿时想起官道上连夜赶路的板车,“我看到很多送草药的车,拉车的似是战马,要打仗了吗?”
现在的情形虽然暂不至于打仗,也已经在防备周边游族趁乱挑事。
景平看见几辆药草车,能猜到事态发展方向,实属难得。
“而且……”他又道,“我心中有个担忧。”
两年前,李爻就见景平看史书,只是二人从没聊过与政务有关的话题,景平骤然提起,李爻来了兴致,问:“什么担忧?你说说。”
“我这次出去,路过许多羯、汉邻居的地方,现在两族在修和,当然各自休养生息不会生乱,但若往后还是要打……只粗略一数,就发现咱们两城共夹一块粮田的城池十有五六。倘若羯人在排兵布阵上稍加算计,隔田困城,咱们的强兵又支援不及,城内很快就会乱的。”
景平的设想过于极端,但以他这样的年纪,只走一趟就看出确实存在的隐忧,实在难得。
李爻静静听他说完,继续引导着问:“那依你看,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显然,景平是想过才与李爻说的:“咱们应该做个圈套圈,尤其是重要城池,必得城防在外,中夹粮田,城心居百姓。现在两城共农是前朝农耕力和兵力都不足留存的遗患,所以咱们最要紧的是鼓励百姓和官军一起种田,纳农为兵,纳农于民,若真有打起来那天,咱们的人扔下锄头有粮吃,也有抗衡之力。”
李爻听他讲完,对他刮目相看,问道:“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景平摇头:“也不全是,在书上见过类似的事情,觉得不完善,我又填补了些。”
话说到这,孙伯敲门进屋:“东家,花长史来了。”
李爻听了便笑:“你师父跟你心有灵犀,插上翅膀飞来看你了。”
“呃……”孙伯沉吟,破了自己东家一瓢冷水,“花大人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两位,您还是去前院看看吧。”
花信风能带谁来?
李爻莫名,提衣袍往前院去,听见院里有人操琴。
说到音律,也是李爻闲来打发时光的一个爱好,他会但技艺平平,听得多,弹得少,曲谱懒得背,弹错了音也无所谓。而且他还不爱下功夫练,热乎劲上来摆弄几下,坚持不到三天,就寻别的乐子去了。
他那把琴,挂在正堂墙上大半年没动过了。
现在倒是好马遇伯乐,那操琴人极通音律,几下把琴正了音,弹奏起来。
弹得是个叫《长相思》的古曲小调,没有繁复指法,李爻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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