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掰着指头道:“宝姐姐恹恹的为赋新词强欢喜,四妹妹一味追求出尘反成了空谈,宝二哥就更不消说了,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写出来的东西简直没眼看——说实话,他近年来的佳作也就是那篇悼文了。”
“莫提这人!”
林黛玉冷哼一声,又催促道:“你还不快将三妹妹写的诗文写出来,我也好品评品评!”
等见史湘云笨拙准备起身,忙又按住她道:“算了,你说,我来写。”
等到焦顺将自己做的菜,连同酒楼送来的饭菜摆了一桌,进门喊二人用饭的时候,林黛玉已经抄录出了除宝玉外,各人所做的诗词,正捧着宝钗的作品品头论足。
就如同史湘云先前所说,宝钗这篇《青玉桉处处透着为赋新词强欢喜的味道,明明是一大堆喜庆的字眼,偏怎么瞧怎么杂了一股落寞酸涩。
读了这词,再听史湘云唉声叹气的,道出薛宝钗连日来的辛酸苦楚,林黛玉又是怜悯又是庆幸,又是同仇敌忾又是幸灾乐祸。
最后只以一句‘以后别提那人’作为收场。
…………
却说林妹妹口中不配有名字的‘这人那人’,在省亲过后渐渐就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一来是王夫人看完他的功课后凉透了心,彻底下定决心想要越过这逆子,让贾兰来继承荣国府的家业;二来荣国府因为再次省亲欠下了一屁股债,除了病入膏肓的老太太之外,自贾政王夫人以下全都过起了节衣缩食的紧日子,他这失了宠的自然不会例外。
贾宝玉何曾受过这个?
益发觉得人生困苦,不如跳出红尘——但他却没考量过,庙里的衣食住行只会更差。
这日下午,贾蓉忽然使人来报,说是秦钟的牌位已经在铁槛寺立好了,随时都可以前往诵经超度。
宝玉正觉烦闷,也不管是什么时辰,听了这个消息立刻带齐了果品供奉,以及几册手抄的经书,匆匆赶奔城外的铁槛寺。
却那知他前脚刚走,后脚贾蓉就找上门来求见宝钗。
话说自从得知通灵宝玉落到了焦顺手上,薛宝钗原本提高了警惕,准备等焦顺再有什么不轨企图时,便义正辞严的拒绝他。
谁成想左等右等,直到焦顺与史湘云双双离开荣国府,也不见焦顺再有什么举动,反倒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贾蓉找上门来。
薛宝钗很是有些莫名其妙,想不通贾蓉求见自己所为何事。
与莺儿商量了一下,遂在门外廊下当着众人的面,笑问贾蓉因何而来。
贾蓉没料到她摆出这般阵仗,只能讪讪道:“小侄有一桩要紧事,需要私下里向婶婶禀报。”
薛宝钗顺势一挥手,莺儿便带着左右仆妇丫鬟退出五六丈远,这个距离如果声音小一点就听不真切了,但两人的一举一动却仍在众目睽睽之中。
这宝二婶怎么防贼也似的?!
贾蓉暗骂一声,却也只能压低嗓音愤愤不平道:“这事儿我本不想说,但实在不忍见婶婶被蒙在鼓里,这才硬着头皮登门——其实我昨儿奉命去铁槛寺讨寄名符,结果竟看到了秦钟的牌位!”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宝二叔私下里设的,且还不肯假手于人,非要自己去诵经超度!”
说到这里,他就直勾勾盯着薛宝钗,想看看这新二婶子是如何反应。
薛宝钗却只是童孔微微一缩,然后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澹然回了句:“重情重义总好过薄情寡义。”
贾蓉没等到自己想要的,不由急了,顿足道:“二叔和他可不是一般的情义,那是正儿八经烙烧饼的交情!婶婶可知道烙烧饼是什么,说白了就是……”
“不用说了!”
眼见他就要往腌臜里说,薛宝钗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板起脸来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如等你二叔回来,我一五一十学给他听,看他知不知道。”
贾蓉顿时傻眼了。
王熙凤凶名在外,薛宝钗却是有口皆碑的和气人,谁知他在王熙凤那里只是碰了软钉子,在薛宝钗这边儿却要碰个头破血流!
情急之下,他忙又道:“婶婶莫要误会,我只是替你不值,所以才……东西二府这么些女子,就属婶婶最是出挑,我实在是不忍心见婶婶……”
“好了!”
薛宝钗再次低喝一声,冷着脸道:“你现在就走,我还能当你没来过,若是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贾蓉见她全没有一丝空隙可钻,不觉气馁,只得怏怏而退。
贾蓉走后,薛宝钗依旧羞怒难消,特命莺儿打了水反复冲刷贾蓉方才站立的所在,仿佛是怕贾蓉脏了自己的地一样。
虽然同样是存了歪心思,但比起想要凭借诋毁、挑拨,趁虚而入逆乱人伦的贾蓉,焦顺的做派竟都显得光明磊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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