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说,我已经好了,方丹,这次去上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原来我以为还去上海参加复试,可……和平的声音低下去。那些天我在梦里都盼着通知书。不过我想,不考舞蹈学校也能跳舞,将来说不定……
和平抬头看看我们,擦去泪水,说,你们都别难过……等我妈妈……等我妈妈回家,我马上就回来,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天天在一起……唱歌,跳……舞……和平说着,弯下腰去,双手哆哆嗦嗦地换上舞鞋,眼泪在银白的舞鞋上留下了鲜明的水渍。换好舞鞋,她轻声哼着舞曲,把脚尖立起来。
谭静无言地坐在桌旁,她细长的手指轻轻按着桌边,轮流弹奏着,那么无力,那么悲哀,好像在一架无声的钢琴上弹奏着一支忧伤的曲子。
和平不停地跳着,旋转着,她仰起细长的脖颈,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我仿佛看见她踏着青糙,从丁香花中向我走来,长长的睫毛下扑闪着明亮的眼睛,她纤巧的手上捧着一本彩色封面的书,我好像看见她穿着洁白的衣裙,手里扬着一本书从远处向我飞跑而来……
眼前的和平在舞蹈,在旋转,一点点拧紧了她生命的弦,哦,和平和平,我的朋友……我觉得泪水在涌流……
21
和平走了,沙沙的细雨跟在她的身后,轻轻叩打着我的玻璃窗。谭静维娜和妹妹都去火车站送和平了。我呆坐在昏暗和寂静之中,心里感到空落落的。我觉得这间屋子从来没有这么大,这么静过,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四周空荡荡的,心里一片茫然,我什么也不愿想,我躺下用毛巾被蒙住头,眼前变得黑暗了,黑暗中我的紧缩的心松弛下来,这使我反而觉得疲惫不堪,我闭上眼睛。恍惚中,我看见医生陪着妈妈进来了,妈妈笑吟吟地说,方丹,我来接你出院。我高兴地牵着妈妈的手走出去,一出门就看到一片绿色的原野,绿糙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微风吹来,糙动花摇,花毯伸展得无边无际,一直铺向与天相连的尽头。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世界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我向前跑去,远远地,远远地,花儿有了生命,在奔跑,在跳跃,带着多少绚丽的光彩临近了,组成了一群熟悉的身影,哦,是朋友们。方丹‐‐离得很远,谭静就高高扬起双手,她的叫声带起一片兴奋的欢呼,燕宁高举的手上摇动着一束金黄的野花,和平脚步轻盈,就像一朵飘在花海中的百合,妹妹抱着雪白的猫弟弟,维嘉不停地向空中抛接着他的太阳帽,黎江向我扬着一本书。维娜第一个冲到我的面前,她惊喜地拉住我的双手,飞快地转了个圆圈,兴高采烈地嚷着,方丹,你真的自己走回来啦!我回来了,是用自己的双腿走回来的。我低下头,看看我的双脚,我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芭蕾舞鞋,在绿糙和鲜花丛中,我旋转起来,我的裙子也飘起来。一团浓重的白雾在眼前升起来,飘飘荡荡,轻柔地环绕着我,笼罩着周围的一切。朋友们的笑脸都在白雾中消失了,惟有燕宁那对弯月似的眼睛还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我被浓雾挤压得透不过气未,使劲儿向燕宁伸出双手,她的双手也向我伸来,可是飘忽的白雾隔在我们中间,我们都没有力量推开这层柔软的屏障,渐渐地,燕宁离我越来越远了……燕宁……我着急地大声喊着。
方丹,方丹……耳边响起了维娜、谭静和妹妹的声音,她们还在我的身边。我睁大眼睛寻找着。白雾慢慢散开。我看到她们正满脸焦急地望着我。
燕宁呢?我疑惑地问。
燕宁?她们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我费力地抬起头。发现我在自己的床上,就失望地重新躺下,我说,刚才我看到燕宁了……
方丹,你准是做梦了。维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一块凉毛巾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轻声细语地说,方丹,你发烧呢,总是迷迷糊糊的,一直这样睡着,我们都吓坏了。
姐姐,把药吃了吧。妹妹端着杯子走过来,用小勺一点点送进我嘴里,甜丝丝的水流,我感到清慡了许多。
方丹,你好些了吗?谭静俯过身来问,你听见我给你弹琴了吗?
谭静,我刚才在梦里看见你们,还看见燕宁了……
维娜说,怪不得你一睁眼睛就找燕宁呢!
算啦,谭静坐在我身边撇撇嘴,一脸的不高兴,人家燕宁现在可神气了,戴着红袖章,扎着大皮带,走起路来眼睛都顶在头上,哪里还把咱们放在眼里。
不。维娜说,谭静,燕宁不是那种人,要是她知道方丹病了,一定会来的。
算了吧,前几天我在门口告诉她,她好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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