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庆觉得自己无须理睬五十岚的寻衅,笔直地站着,一副大将临阵不惧的神态,等待自己的侧翼突发奇兵,果然林中天发话了,仍旧是一贯彬彬有礼的态度,一开口便占了三分声势,说:&ldo;五十岚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汉字、汉文如此憎恨?殊不知日本是从中国引进汉字,并在汉字的基础上发明了假名?&rdo;
五十岚自信笃笃地反驳道:&ldo;一派胡言。江户时代著名的神道学者平田笃胤说过,在汉字传入日本之前,日本已经有自己的文字了。&rdo;
林中天引经据典地驳斥道:&ldo;这种日本&lso;文字&rso;,不论从文字种类还是从上古发音角度来研究,这些伪造的古文字都存在着明显的漏洞。仅以中世日本而论,如果离开镰仓时代的日莲和尚,是说不清今天日本佛教的。而日莲的代表作《立正安国论》,就是全部用汉文写的。&rdo;
落叶有意要在父兄面前抬举她的心爱的人,故意问道:&ldo;中天君能引用日莲师的一段吗?&rdo;
五十岚以为妹妹是在刁难林中天,就催逼地说:&ldo;夸夸其谈,不会是中天君的本性吧?&rdo;
林中天不燥不怒,话语如一般清水汩汩地流出:&ldo;日莲大师在文章有这么一段著名的话:&lso;旅客来叹曰:自近年至近日,天变地夭,饥馍疫疬遍满天下,广迸地上。牛马毙巷,骸骨充路。招死之辈,既超大半,不悲之族,敢无一人。&rso;这样的文章,你们日本人读得懂,我们中国人也读得懂,这样的汉文正是文明的结晶。&rdo;
五十岚很吃惊,一个卑贱的支那人能够背诵日莲大师的文章,很不甘心,就问妹妹:&ldo;他背得对吗?&rdo;
落叶点点头,眼光中流露出欣赏林中天的神色。
桥本少佐激怒了,鄙夷不屑地说:&ldo;那只是和尚的一家之言,不足为凭。进入幕府时代以后作为社会中坚的武士们,可是从来不承认汉文是日语的主体。&rdo;
别浦左卫门一言不发,审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如何围攻单枪匹马迎战的林中天。而林树庆却自信十足地用犀利的目光掌控着这个局面,他相信儿子林中天能够一夫当关,那就从精神上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别浦左卫门。这在孙子兵法上叫作&ldo;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rdo;
林中天反驳桥本说道:&ldo;事实并非如此。1331年日本后醍醐天皇因为倒幕事泄被流放隐岐岛。《太平记》写武士儿岛高德追到岛上,在天皇经常经过的庭院樱树上,刻下两行汉字‐‐&lso;天莫空勾践,时非无范蠡&rso;,表达了君臣之间卧薪尝胆的决心。诗中所提及的勾践和范蠡的故事,正是中国文化中的经典。&rdo;
五十岚很不服气,说:&ldo;孤例不能作证!&rdo;
林中天又说:&ldo;江户时代赤穗四十七武士为主人复仇,最后将军命令他们全都剖腹自尽。这段故事被演成《忠臣藏》戏剧,在日本四处上演。日本阳明学学者大盐平八郎用汉文写诗赞美道:&ldo;&lso;卧薪尝胆几辛酸,一夜剑光映雪寒。四十七碑犹护主,凛然冷杀奸臣肝&rso;。这首脍炙人口的赞美诗,以武士自居的五十岚君不会不知道是用汉文写的吧?&rdo;
&ldo;你?!&rdo;五十岚被堵得倒呛了一口气,脸涨红得像猪肝。
林中天乘胜追击地说:&ldo;日本的历史,如果没有汉文会怎么样?没有汉文,就没有了日莲大师的《立正安国论》,就没有了《太平记》中的君臣应和,大盐平八郎的心胸气节,也就少了一个观照角度,《忠臣藏》也就没有了一场慷慨悲歌的高潮!可以说,日本是目前除了中国之外惟一大量使用汉字的国家!&rdo;
松井终于开口了,一副生意人砍价的神情,故意用洽商的口气问落叶:&ldo;落叶,你研究汉文,他说得对吗?&rdo;
落叶信手拈来似地回答:&ldo;对我们日本人来说,汉文、汉字是大米是酱汤是茶是大萝卜。日本人不可能在自己的生活中排斥掉大米、酱汤、茶和大萝卜。&rdo;
别浦左卫门一见自己的儿子斗败了,立刻改弦易辙,轻轻地拍着戴着白手套的手掌,漾起嘉许的微笑,说:&ldo;回答得好,回答得好,日本和中国共用汉文、汉字,这表明日中亲善,日中一家。&rdo;
林树庆听出别浦左卫门话中的话,反驳地说:&ldo;日本和中国一衣带水,本来应该成为友好邻邦,但是如果有人狼子野心不死,企图亡我中国,我们林家决不答应,我们中国人也决不答应!&rdo;
&ldo;说得好!这才是军人的誓言,我,别浦左卫门非常钦佩林将军一家的胆识!&rdo;别浦左卫门由衰地鞠一躬。
&ldo;将军阁下过誉了。&rdo;林树庆不失礼节地说,&ldo;请吧!&rdo;
一直为两个家族的较量而提心吊胆的汉斯一见转机了,连忙说:&ldo;二位将军请入内吧,我们的大使正在恭候大驾哩!&rdo;
于是两个显赫的海军家族并排步入派对的草坪,立刻吸引了满场来宾关注的目光。
落叶从眼角用余光偷偷地轻抚着林中天英俊的身姿,从今天他与哥哥五十岚的较量中,她仿佛重睹了当初他在东京与她父亲交锋的风采,令她激动不已。
落叶的举动,瞒不过别浦左卫门,让他更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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