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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过了一天,似乎昨日的事应该都忘了,不料毛三婶一早起床,就出门去了。冯家婆明知道她是躲开丈夫去了,在毛三叔未来之先,也不能先将她先行留在屋子里来等着,所以也只好让她走了。冯家婆所猜的,那是对了,太阳约莫有两三丈高的时候,毛三叔一头高兴,脚板一路响了进来,在老远地就喊着姆妈。冯家婆听了这

声音,心里就先喊了一声惭愧,明明知道姑爷要回来,却让姑娘避了开去。虽然作丈母娘的,对于姑爷并没有坏意,但是不管闲事的嫌疑,那可免不了。于是迎到堂屋门口来,向毛三叔笑道:&ldo;你何必起这样大早的来,吃了饭来也不晚啦。这个时候,大概是肚皮饿了,我先煮一碗米粉你吃吧。&rdo;

毛三叔走进门来时,眼睛先向各处张望了一遍,并不看到毛三婶,心想,怪不得这家伙愿意住在娘家,到了这个时候,她还睡着没有起来呢。于是向着毛三婶住房的对过,扶着一把椅子坐下了,用手摸摸脸,又理了两下辫子,向冯家婆望了,只管笑着。好像他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了出来,于是再摸摸脸,又再理理辫子。冯家婆心里,今日也感到特别地不安,想要到厨房里烧茶,可又把姑爷一个人丢在这里。陪着姑爷在这里坐吧,人家一早上跑了一二十里路,连口茶也弄不着喝。因之她坐在板凳上,掀起衣襟摆来揩揩手,却又扯扯衣襟,向姑爷淡笑了两下。

毛三叔究竟是老于世故的人,他看到丈母娘那样全身不得劲的样子,再看到许久的时候毛三婶还没有出来,这里面不能没有原因,于是问她道:&ldo;姆妈,你这早上,还有许多事要做吧?我又不是外人,你在这里坐着陪我作什么?&rdo;冯家婆道:&ldo;好,我去烧茶你喝,你可以到门口去望望,今年我们这里庄稼不坏。&rdo;说到这里,毛三叔有个问话的机会了,便道:&ldo;烧茶,让她去烧吧,怎么不看见她,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起来吗?&rdo;冯家婆只是自己不好开口,既是姑爷问起来了,她也无隐瞒之必要,因道:&ldo;你要发财了,我姑娘现在十分勤快,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了。今天不知道是到本村子里哪一家牵纱上机去了。我又不知道是哪一家,要知道,我就去替你把她找了回来。&rdo;

毛三叔听了这个消息,心里立刻高高地跳了一下。他想,这几句话,分明有些颠倒,丈母娘既然知道她是和人家牵纱上机去了,怎么又不知道是哪一家呢?便笑道:&ldo;我也晓得。一定是昨天上街卖布,有了钱了,回家来,晚上到别人家打纸牌去了,大概打了一个通宵的牌,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呢。&rdo;冯家婆两只手同时摇了起来,摆着头道:&ldo;不是不是!她的确是今天一早出去的。在你家里,她赌个十天八晚,我也管不了,那是你的事。到了我这里来,我就要替你管她,她要到外面去熬夜打牌,那怎样能够?&rdo;毛三叔道:&ldo;你老人家能替我管管她,那就更好。她现在比我凶得多,我是没奈何她了。&rdo;冯家婆道:&ldo;你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说这样无出息的话,她比你年纪小些,有不到的地方,你应当照顾照顾她,指点指点她,动不动,两个人就大闹一场,东跑西荡,那总不是个了局呀。我年轻的时候……&rdo;

毛三叔这就有些不高兴了,向她摇摇手道:&ldo;我说的昨夜的事,你老人家何必又从你年纪轻的时候来说起呢?我不喝茶,多谢你。你去把她找了来,让我带她回家去吧。&rdo;他说到这里,就不由得把面孔板了起来。冯家婆因为姑爷把她的话头子拦了,先就不高兴。现在姑爷瞪着两只带红丝的眼睛,又皱起两道浓眉毛,未免令人难堪,自己也就有几分不高兴,也道:&ldo;姑爷,为什么说着说着,你就急起来。&rdo;毛三叔大声道:&ldo;这话就凭你冯府上有面子的人来讲一讲吧,我老婆在娘家躲开了我,整夜不回家来,我还不该急吗?我是个小人,你不要惹我小人生气,把我的老婆交给我,我带回去。&rdo;说着将巴掌伸了出来,颠了几下。冯家婆将头一偏道:&ldo;你不要血口喷人,怎么是整夜不回来?&rdo;毛三叔道:&ldo;我来得这样早,她就不在家,那一定是昨夜里就出去了的。&rdo;冯家婆指着毛三叔道:&ldo;你这畜牲!跑到我家里来,就说这些个冤枉话,在你家里,不知道你怎样地欺侮她了!怪不得她要逃回娘家来。&rdo;毛三叔两脚同时一顿,人直跳了起来,叫道:&ldo;你说这冤枉话,将来到阴间里去,要拔舌头的。老实对你说,我昨天到街上去打听,你女儿就没有到卖布的地方去,你说她昨天上街去卖布的,我很有些疑心。今天这样早跑了来,她又不在家,能说这里头没有一点原故吗?&rdo;

冯家婆两手扶了椅子靠,浑身抖颤着,骂道:&ldo;天杀的!说这样灭良心的话。好!我去把她找了来,回你一个实实在在的话。你不要走。&rdo;她口里说着,人已战战兢兢地走出大门去。

毛三叔坐在椅子上眼看她走了,一动也不动。心想,她回家来了,我倒要问她一个仔仔细细,这样一清早就不在家,我看她把什么话回答我。毛三叔如此想着,就掉转身来向毛三婶屋子里去看看。只见床上被窝乱翻着,未曾叠齐,倒像是床上昨晚曾有人睡过,随手将枕头挪了一挪,却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方抽纱的花纹手绢,拿起来闻闻,有很浓的花露水气味。这种东西,不但毛三婶不会用,就是乡下普通妇女也不见有什么人用过。拿了那手绢捏在手心里出了一会神,这就向床面前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我就知道靠不住。于是将那条手绢揣在身上,复跑到堂屋里来拦门坐着。他心里想,只要毛三婶进门,迎头就给她一个乌脸盖,乘她不备,猛可地一诈,就可以把她的话诈出来的。他心里闷住了这一个哑谜,满等了毛三婶回来发难。不想这毛三婶比他的态度还要强硬,冯家婆高一脚低一脚走了进来,指着毛三叔道:&ldo;谁教你发脾气?我把话告诉她了,她怕和你见了面,你会打她的,她不肯回去。&rdo;

毛三叔跳起来道:&ldo;她在哪里?叫她当面来和我说。&rdo;冯家婆因为自己女儿不肯前来,显着自己理短,也不便再和姑爷较量,就软化下来。柔声道:&ldo;你不要急,谁都有个脾气。我做点东西你吃,你今天先回去,明后天你再来接她就是了。&rdo;说着就向厨房里走,毛三叔跟着后面走了进来,叫道:&ldo;不吃不吃,我要人,你交人给我就是了。&rdo;冯家婆道:&ldo;人在这村子里,又没有人把她吃了。&rdo;毛三叔手扶着门,叫道:&ldo;既然在村子里,为什么不来见我?不见我就能了事吗?&rdo;他说着话,用力将门向前一推。那门枢纽恰是多年被烟火熏得有些焦枯,当着毛三叔这样大力一推,枢纽破裂,门就向前倒了下来。像冯家婆这样小户人家,当然不用土灶煮饭,是江西特制的一种缸灶,下面仿佛是口小缸,挖了一个灶口,上面嵌着锅。这锅和灶,都是外表膨胀,里面空虚的,被这很猛地压力一打,当然砸个粉碎。锅灶被人砸碎,这是老太婆最忌讳的事,这就指了毛三叔跳了脚叫骂道:&ldo;砍头的短命鬼!老娘有什么错处让你捉到了吗?你为什么打我的锅?你家倒绝八代!&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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