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茂不明白,拦着人问,“她人呢?”
姑娘们问,“谁呀?”
那开口讲“阁主说了”的女子指着石墩子,“是不是方才坐在这里……的姑娘?”
几人忽然掩嘴笑起来。
又有人从他身后走出,答了句,“多半有人见她等太久,领她回你房里去了。”
回我房里……
长孙茂回过神来,疾步上了山道。
半壁山上,稀稀落落的坐着一间间小楼,短檐的屋子,一层高,两三间陋室,一人住足矣。有些时候,这里人无事可做,在屋里望着外头的湖与林子,一望就是一整天。他这样的时候很少。他很少有机会停下来发呆,也多亏了没空细想。也是后来他才知道,一个人出入久了,不愿胡思乱想,没有自言自语的癖好,渐渐便会不知如何同人打交道。
路上遇上不少人,不是刚从外头回来,便是要出去。他似乎都没有搭理,满脑子都是她在那间屋子里,心里莫名的慌,走得越发地快。直至绕过一处山树,柳暗花明,看见那间屋子亮着澄黄的光,他脚步一顿,从心到身被一种异样的暖充盈。屋子在半山,屋外几株桃花,此时多半已经枯萎。背后几株冬青,难得给这萧索场景缀了点绿。长孙茂至此脚步方才慢下来。每每回到这里,进屋酣眠,睡醒出门,从未好好留意这屋子长什么样,置景如何。此刻稍加打量,便觉嫌弃。院中应有几株竹子,梅花也是好的。重甄似乎说过他今日得了几盆荷瓣素心春兰,改日同他讨来……
屋门虚掩着,里头烧着炭火,混杂着不知名香,一道沿着窗纸门缝溢出。他迟疑一下,方才推开门扉,轻脚进去。左右两间耳室,与卧房由短廊连接。屋里无论架子桌子,皆只寥寥搁了几本书,一色的简陋。她不在第一间屋里。长孙茂往里走,刚穿过回廊,便见她赤着脚,立在回廊尽头,手里捧着什么书在读。
像是看得入神,没听见有人来,头也没抬,转头往里走。
长孙茂跟了上去。那次同重甄争执之后,他已经半年不曾回来。伸手触碰她拂过木架,幸好,没有落灰,大抵常有人洒扫。
卧房点了烛。她走出几步一声,在灯畔驻足倚着,借着光,细细看。
光线暗昧不明,将她眼睫拉长,小手似的搭在颊上,难得的柔和。
长孙茂心中一动,欲进屋去,眼神忽然适应昏暗屋子,陡然看清了她手里那书本的名字,瞬间僵在原地。
与其说是书本,不如说是本账本。里头清清楚楚记着他“赊”或者说抢了什么东西,伤了什么人,欠了谁的情,负了什么债……或者说罪责。当这些旁人不会知道,如果可以,重甄也会让旁人永远不知道。但他得记着,免得时间一长,自己都忘了。
可这东西正被她捧在手头,在灯下细细捧读。
长孙茂立在廊中不敢进屋,静静等,像罪人听候发落。
她抬眼看他,欲开口说什么。
长孙茂呼吸一滞。
听见她问,“都看些什么书呀?”
语调是轻松的,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长孙茂盯着她手里的本,答道,“大抵谁怕我无聊,随手搁的。”
她哦了一声,将本合上,往桌上随手一置,在屋里转悠,东摸摸西看看。
他几步上前,慌忙将那本书藏入书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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