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水无月。
江户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细雨当中,雨水轻巧无声地滴落在青石板、泥土、河水,润湿一切,将其变成暗色。
整座邸园因为阴雨天变得湿漉漉,人也倦怠起来,疲乏无力地坐在檐下,看那顺着瓦角滴落下来的圆润雨珠。
下雨天客人鲜少会来邸园,有些空闲或思念有名艺伎的,便叫侍从来置屋请人过去一叙,年幼的舞伎们无所事事,便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说过不停,享受这难得的休憩时间。
直到震天响的破门声将这群可爱的小麻雀吓醒。
置屋的“妈妈”谷岛三郎踹开门,撑着伞先一步走进来,他身上有些狼狈,沾了泥水,这使得他的脸色很差。
可当他回头招呼武士户田带着人进来时,脸上又带上了笑。
舞伎们好奇地张望着,看见了被户田拽着手臂拉进来的人跌跌撞撞地被推到院里,因为站不稳而摔倒,整个人浸泡在绵绵细雨当中。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粘在脸与身上,那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浅蓝色的丝绸和服沉甸甸地压着他单薄的身子,舞伎们看见他细瘦白皙的手臂撑在泥土地里,不堪重负地微微颤动着。
“你们都闲在这里作什么?还不快去练习!若是我下次观看你们的歌舞,再握不稳扇子,我就把你们的手打断,叫你们再也吃不了这碗饭,去当那些游女妓子!”谷岛三郎目光扫向那群舞伎,冷肃着神情恐吓道。
舞伎们吓得纷纷跪下俯地道歉,瑟瑟发抖,直到身后有缓慢无声的脚步声传来,胆子大的舞伎稍稍抬起头,看见一双洁白的脚踩着木制地板来到檐下,便猛地松口气。
“吓她们作什么?是我在房中烦闷,叫她们出来别碍我眼。”清凌凌的男子嗓音透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诱人意味。
轻飘飘几句话,就将谷岛三郎的怒火浇灭。
谷岛三郎:“既如此,这次就先放过她们。”
舞伎们软倒在一旁,又很快让出位置,让已然来到她们身旁的男人坐下。
男人的目光落在面前低着头一动不动的人身上。
谷岛三郎注意到他的视线,骤然笑道:“野泽,你来得正好,这次,我可给你带了个‘好妹妹’。”
随着谷岛三郎的话音落下,他上前几步,拽住跪坐在院中爬不起来的人的头发,迫使其仰起头,随后又不顾手脏,胡乱抹掉了粘在对方脸上的黑发,让对方的脸彻底暴露出来。
舞伎们控制着,仍旧发出小声的惊呼。目光止不住地在谷岛三郎手下的少年脸上看。
是一个生得格外漂亮的男孩。
柔软雪白的面庞,浅褐色如水一般的眼眸,微翘的鼻尖和粉色的唇,像一只无害的小鹿。小鹿浑身湿透了,瑟缩着被人抓捕,单薄又可怜。
雨水的浸泡和陌生人的打量让他看起来害怕极了,睫毛颤抖着,目光落在正前方的男人身上。
那是与他截然不同的美丽。充满了锐利的攻击性的美人。
男人长得并不美艳,反而清朗润丽,气质如雪山莲花,疏离美丽。他长发用木簪斜斜挂住,只着了一身白袍,未施粉黛,就有了皎月之光。
男人是这个置屋的花魁,是邸园谷岛家最出名的艺伎。
在如今女艺伎兴起的时期,他仍然占据着绝高的地位。
他叫——野泽真一。
是枝序在这个世界里的任务对象。
这个小世界是由一本名为《笼中鸟》的小说形成的,讲述的是名伎野泽真一的一生,从幼年被卖入邸园,成为艺伎,相识恋人,到被抛弃,成为谷岛家的新一任老板,最后在置屋中死去的,如同笼中鸟的一生。
枝序穿进来的角色是一名家道中落被卖掉的小少爷。他本来会成为某一户贵族家的侍从,或者成为武士,但他半途被出去游玩的置屋老板谷岛三郎看中,就被买回了邸园。
他的头皮火辣辣地疼,膝盖和手臂的擦伤因为雨水的缘故已经感受不到疼,丝丝缕缕蔓延上身体的只有冷意。
“怎么样?相貌不错吧?要不是年纪大了,说不定养养还能超过你。”谷岛三郎对自己买回来的人非常满意。
他松开手,枝序无力地倒在地上,发出如同猫一样的抽气声,可怜得紧。
谷岛三郎也不禁生出一点怜悯,但也只是一点。他合起伞走向另一边的房屋,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对坐在廊下的男子道:“他就交给你了。检查好他,听说他身上纹有刺青,可别破坏了品相。”
木屐声远去,野泽真一的视线缓缓地落到倒在院中的男孩身上。
那一节伸出的,伤痕累累的雪白皓臂。
“将他带入我房中。”
嗒——
嗒——
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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