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圆始终没睁眼,脸别着朝里。额上贴着退烧贴,呼吸一息一息,都是滚烫的。
弯腰的人翻出保温杯,倒了杯热水出来,吹到温温可入口的样子,喊她喝。
栗清圆也不回应。
边上的阿姨输上液,看着这两个漂亮的年轻人,一时觉得有趣,朝一直站着的男人,“发烧难受的。我前几天也是,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阿姨又问冯镜衡,问他对象吃东西了么,实在吃不下,弄点糖水喝喝。楼下小卖部买得到甘蔗汁,前天他们来的,我那位买了杯给我喝的,顺口得很。阿姨热情地介绍着疗病“偏方”。
冯镜衡全程站着,在这坐满病号的输液大厅里,属实点眼。搁往常,陌生人跟他絮叨这些鸡毛蒜皮,他眼皮都不掀一下的。今日,当真病急乱投医了。他见栗清圆始终不肯睁眼,也知道她的脾气,这天不亮就来医院,铁定是一口东西没吃的。于是,他当真下楼去给她买点吃的,临去前,他甚至殷勤央托隔壁这位阿姨,帮他稍微照应一下他女朋友,他去去就来。
阿姨热心肠得很,要他去吧。有事,她帮着按铃。
直到人走开了,栗清圆才稍稍睁眼,她是想动动身子,直直背。阿姨见她醒了,笑着同她说笑,过来人一眼看穿,宽慰栗清圆,生病的时候就不要再逞强闹别扭了,起码你还有个人忠心耿耿地陪着。你看看我,都得一个人来医院的。等他想起来问,早死得透透的了。
高烧烧得栗清圆犹如卧火上的枯木,不需拨弄,也噼啪作响。
她再没闲心与人寒暄。静寂的消毒水味里,她选择再一次阖上眼,她只觉得这样的自己是安全的,无债一身轻的。
星期四那晚,她从里仁路归家。一个人在卫生间花洒下蹲身抱膝了许久。头顶上源源不断的热水,像洪水冲刷着河堤,终究那架高的心墙,功亏一篑。
夜里她做了各种漂浮的梦。梦得那么真实,她清楚地知道她是活生生的,而向宗是一缕孤魂。他在朝圆圆抱歉,更叫圆圆不要告诉他阿姐了。
圆圆还像小时候捧着一本书,书中有不认识的字与词,她躲懒,不想去动字典,拖着活字典大人问他,这个读什么啊,什么意思啊?
片刻,她把书阖上了。摇头,无需小舅的歉仄。相反是她,是她执迷了。也许,从一开始,无论对与错,都是小舅的选择了。她不该错把自己投射到心疼小舅的雾像里去。
然而,她还是好失望。失望小舅为什么要任由那样一个人予取予求。甚至那样不争的背刺、掠夺事实面前,他都选择了包庇他。
向宗在那漂浮的梦里,最终都没有给圆圆答案。
天光微亮之际,栗清圆就这么倏忽地醒了,一身盗汗。
原来梦与实都这么霸道。无果无解,是为最后的解。
不多时,栗清圆剧烈的偏头痛起来。这份痛于她来说很熟悉,她每次经期前都会这样。
上班的时候,她与孔颖说起她推迟的例假总算来了。孔颖笑清圆没事乱焦虑,测过了,你还怕什么。
栗清圆称是,怏怏不乐之际,坦然还是单身好,单身即便推迟一个月,都不必焦虑那不存在的心忧。
先前看的探案剧的女主说的一点没错,感情这东西,不付出一定不会收到伤害。
孔颖全然没听出清圆近来的心思,或者自顾不暇,她来跟清圆老实交代,那我是不是也要谨慎焦虑一下了。
因为,她和她的老板,那什么了。
栗清圆一时只觉得偏头痛更加剧了。整个下午,她挑不出空来说她的伤神,因为孔颖全程在聊她的新欢。
*
冯镜衡买东西回来,他的脚步声停在那里。栗清圆依旧没睁眼,听着他感谢隔壁的阿姨,也听着阿姨稍稍意外,因为他果真买到了甘蔗汁,顺便酬谢阿姨的指引,也给她买了一杯。冯镜衡甚至客套地祝阿姨早日康复。
期间,他按铃,叫护士来换上了新一袋子的药。
护士循例查对病人姓名,冯镜衡报出。
等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栗清圆没扎针的一只手被轻轻托起来,那人引导着她握一塑料杯。
他并不勉强她,不睁眼不说话都不要紧,“圆圆,先喝点东西。这和你那天给我买可乐是一样的,你跟我保证过的,你不会不好的。”
栗清圆微微睁开些眼,想把手里这杯东西搁置到一旁。握她手的人不肯,这样容不得喧闹的地方,她实在不想和他多争半句。
听他退而求其次的商量口吻,“喝三口,剩下的给我,好不好?”
阿姨也在边上鼓舞。说补充点糖分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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