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书本会流芳百世。&rdo;他骄傲地说,但对自己也是毫无信心。
&ldo;相信我,没有一个意大利画家拥有你的诗意、你的执着、你的敏锐、你用色的纯粹与鲜艳,然而他们的绘画却更为令人信服,因为它们更像生命本身。他们不是从一叫拜楼的阳台上去看世界,也没有忽略所谓的远景画法。他们描绘在街上看见的景象,或是从一位贵族的房里看到的事物,包括他的床、棉被、书桌、镜子,他的老虎他的女儿以及他的钱币。他们画所有的东西,这你也知道,我并不全然信服他们的所有做法。对我而言,通过绘画来直接模拟世界是不敬的行为,我深感憎恶。然而他们用这新方法所画的图画,确实有不可否认的魅力。他们一五一十地描绘眼睛所见的事物。没错,他们画他们所见的,我们则画我们所想像的。一看他们的作品,你立刻就会明白,惟有通过法兰克风格才能让一个人的面孔永垂不朽。而且,不单单是威尼斯的居民迷上这个概念,整个法兰克地区所有的裁缝、屠夫、士兵、神父和杂货小贩都样……他们全都请人用这种方式画自己的肖像。只要看过那些图画一眼,你也会渴望这么看自己,你会想要相信自己与众不同,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特殊而又奇怪的有生命之物。要达到此种效果,画家不能以心灵所见的相貌来画人,而必须呈现出肉眼所见的形体,以新方法画。将来某一天,大家都会像他们那样画画。当提及&lso;绘画&rso;时,全世界都会想到他们的作品!就算是一个对绘画一窍不通、愚蠢可怜的裁缝,也会想拥有这么一幅肖像,为借由看见自己独特的弯鼻,他会相信自己不是一个平凡的傻瓜,而是一个特别的、独一无二的人。&rdo;
&ldo;那我们也可以画那样的画。&rdo;爱开玩笑的凶手说。
这一次,就连我心中那不太灵光的部分也明白这不是错误,而很可是即将束我生命疯狂与愤怒。这种状况让我惊恐万分,我开始用尽力气痛苦地高声哀号。如果要画出我的号叫,那它就会是绿绿的颜色。然而我知道,晚的黑暗中,在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人听得见它的嘶喊,也没有人看得见它的色彩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被我的哀号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会儿。刹那间我们四目相对。我可以从他的瞳孔里看出,尽管恐惧而怯懦,他仍决定听任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不再我认识的细密画大师,而是一个来自远方的、连我的话都听不明白的、坏透了的陌生人。这种感觉把我此刻的孤独延长成了几个世纪。我想抓住他的手,如同拥抱这个世界,但却没有用。我乞求,或者以为自己是开口说了:&ldo;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求你不要杀我。&rdo;像是在梦中,他似乎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他再次拿墨水瓶砸向我的脑袋。
我的思想,我面前的事物,我的记忆,我的眼睛,因为我的害怕而全都融合在了一起我分辨不出任何一种颜色,接着,我才明白,所有的色彩全变成了红色。我以为是血,其实是红色的墨水;我以为他手上的是墨水,但那才是我流个不停的鲜血。
在这一刻死去,我而言是多么的不公平,是多么的残酷,又是多么的无情。然而,那正是我年老而血迹斑斑的脑袋慢慢带我前往的结论。接着我看见了。我的记如同外头的积雪般一片惨白。我的头在我的口中痉挛发痛。
现在我应该向你们描述一下我的死亡了。也许你们早就了解了这一点:死亡不是一切的结束,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正如每本书上都提到的那样,死亡却疼痛得令人难以置信。感觉不只是我碎裂的脑壳和脑子,好像身体的各个部位都纠缠在了一起,全都融成一团,在痛苦中扭曲着。要忍受如此无止境的剧烈痛楚显得是那么的难,我内心的一部分选择了惟一的方式‐‐忘记疼痛,只想寻求一场甜甜的睡眠。
临死前,我记起了自己年少时听过的一个叙利亚神话事。一个独居老人,一天半夜醒来,从床上起来倒了杯水喝。当他把杯子往茶几上放时,发现原本摆在那里的蜡烛不见了。去哪里了呢?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房里透隙而出。他循着亮光,转身回到卧房,却发现有个人拿着蜡烛躺在他的床上。他问:&ldo;你是什么人?&rdo;&ldo;我是死亡。&rdo;陌生人说。老人一下子神秘地静了下来。&ldo;所以,你来了。&rdo;他接着说。&ldo;是的。&rdo;死亡满意回答。老人坚定地说:&ldo;不,你只不过是一场我没做完的梦罢了。&rdo;老人倏然吹熄陌生人手里的蜡烛,切都消失在了黑暗中。老人爬回自己的空床,继续睡觉,然后又活了二十年。
我知道这不会是我的命运。因为他再次拿墨水瓶狠砸了我的脑袋。剧痛难耐之中,我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头部所受的击打。他、墨水瓶以及被烛光微微照亮的房间现在就已经逐渐模糊远去了。
尽管如此,我知道我还活着。因为我还想要攀附住这个世界,还想要远远地逃离,因为我的手臂膀为保护我的脸和血流如注的头还做了许多的动作,因为我好像曾一度咬住了他的手腕,因为墨水瓶还砸中了我的脸。
我们大概还缠斗了一会儿,如果算得上是缠斗的话。他既强壮又激动,把仰天打倒在地。他用膝盖压住了我的肩膀,把我紧紧地钉在了地上,一面用极为不敬的言语不停地对我这个濒死的老人说着些什么。也许因为我听不懂,也听不到他的话,也许因为我不喜欢看他那双血红的眼睛,他又狠击了我的头一次。他的脸、眼睛和身上一片艳红,沾满了墨水瓶中溅出的墨水,以及我猜想,沾满了我身上溅出的鲜血。
想到自己在世上最后见到的竟是这与我敌对男人,我悲伤万分地合上了眼睛。刹那间,我看见一道柔和温暖的光芒。光线舒适而诱人,如同睡眠一般,似乎可以马上化解我所有痛楚我看见光里有一个形体,孩子气地问:&ldo;你是谁?&rdo;
&ldo;是我,阿兹拉尔,死亡的天使。&rdo;他说,&ldo;我负责终止人们在尘世的生命旅程。我负责拆散孩子与母亲、妻子与丈夫、父亲与女儿,以及爱侣们。世上没有一个人躲得了我。&rdo;
当我明白死亡不可避免时,我哭了起来。
我的眼泪使我口渴万分。一边是我满是鲜血的面孔和眼睛感觉到的越来越剧烈的令人麻木的疼痛;另一边,是一个疯狂与残酷都将终结的地方,然而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很陌生也很恐怖。我知道它是光亮之地,亡者的国度,是阿兹拉尔召唤我前往的地方,因而我很害怕。但另一方面,我也明白自己无法久留于这个让我痛苦得扭动哀号的世界,在这充满骇人痛楚与折磨的尘世,已没我的立足之地了。若要留下来,我必须忍受这可怕的痛楚,而这却不是我这老迈的身躯可以做到的。
因此,临死之前,我的确渴望死亡的到来。与此同时,我也立刻明白了自己一生在书里都没找到的答案,也明白了人们为什么无一例外地都能成功地死去,原来都只是由于这种简单的欲望。我也明白了死亡将使我变得更有智慧。
话虽这么说,但我满犹豫,就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克制不了自己想再看一眼他的房、他的物品、他的家。惊惶中我渴望再见女儿最后一面。我真的好想好想,甚至知道只要咬紧牙关,忍受痛及愈来愈迫切的口渴,再撑久一点,就一定能等到谢库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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