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大一会工夫,她就回来了,在外面一路就笑着道:&ldo;黄副爷为人很慷慨的,这生意一定妥当了。你们在外吃衙门饭的人钱是大水淌来的,多花个一吊八百,哪里在乎。&rdo;一路说着不断,已经走进屋子来。她后面跟着一个男子,戴了金边毡帽,竹布罩衫,正是早上所遇见的那个人。毛三婶看到了,不由她不猛然一怔,心里头,只管卜卜乱跳起来。立刻红了脸向后倒退了几步。那人笑道:&ldo;就是这位大嫂卖布,早上我碰到的,请她将布卖给我。她价钱也不说,只管走。&rdo;马家婆道:&ldo;你在哪里遇到她?&rdo;那汉子道:&ldo;在万寿宫后面。&rdo;马家婆道:&ldo;这就难怪了。你想呀,那个所在,早上多清冷,她这样漂亮,你又这样年轻,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人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我们这位姚家嫂子,并不讨厌你,她也不能在那种地方和你说话呀。你想这事对不对?&rdo;毛三婶听了总是不作声,只管低了头。马家婆将那卷布接过双手递给那汉子道:&ldo;你看怎么样?这布身分好,颜色也干净,她可要得价钱不多,只要两吊四百钱。&rdo;那人道:&ldo;不多不多,就是两吊四百钱吧。&rdo;马家婆道:&ldo;姚家嫂子,你听见了吗?人家并没有还价,出了两吊四百钱了,真慷慨呀。他是在这税卡上当二爷,每月要挣三四十吊钱呢,听说他还没成家啦。&rdo;毛三婶一听这些哕哕嗦嗦的话,觉得有些不大雅驯,心里慌乱得更厉害。这就向马家婆道:&ldo;请你交钱给我吧,我要回家了。&rdo;马家婆笑道:&ldo;生意已经交易成功了,你还怕什么?你吃了东西,人家还没喝一口茶呢,我去和你们泡一壶茶来吧。&rdo;毛三婶见那黄副爷将那卷布放在桌上,只管抱了拳头作揖,笑道:&ldo;大嫂子,你忙什么?布总算是我买了。稍微等一等,我就拿钱给你。&rdo;毛三婶看那情形,恐怕是不能轻易放人出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趁那人不提防,猛可地将布抢了过来,夹在胁下,起身便走。那个男子汉眼望了她,自然是不便去拉住她。这位马家婆呢,她正在对面屋子里张罗吃喝去了,直等到毛三婶跑到篱笆外面去了,她才知道了,赶快追出来时,毛三婶已走出桔子林了。她大声道:&ldo;这位嫂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我费了这样大的力量,给她找个主顾来,她又不卖,不卖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跑走呢?&rdo;毛三婶一直走出去,头也不回。她走到了那长堤之上,回头看桔子林里的屋顶,她的心房,才跳荡得好了一点,就这时私心忖度,那也真是虎口余生了。
第八回委屈作贤妻入林谢罪缠绵语知己指日为盟
旧式妇女,对于贞操两个字,那是比生命看得还要重些的。纵然对她的丈夫,有若干的不满意,可是她那片面的贞操,她依然认为是很应当的事。毛三婶虽是很不喜欢毛三叔,可是她在另一方面所受到的社会教育,便是做女子的,以生平不二色为金科玉律,所以在她丈夫以外,她是不愿有第二个男子来接近她的。今天突然地被这马家婆引诱到家里去,和一个男子见面,她真的认为是一件奇耻大辱,而且是性命所关的事情。好容易逃出了虎口,心里只管砰砰乱跳,低头寻思着,慢慢走回家去。心里可就想着,要不要和丈夫说呢?为了表白自己心胸坦白起见,那是应当对丈夫说的。不过他不信我的话,反而疑心起来,我就未免要上当。何况他的脾气很大的,设若他听了这种话,打到人家家里去,那也是一件老大的笑话。与其说明白了,有许多的困难,却是不如以不说为妙,因此她悄悄地走回家去,任何人也不曾惊动,依然照常做事。
到了这日晚上,毛三叔又是喝得醉醺醺地走了回来。见毛三婶也不曾做事,手撑了头坐在矮椅子上,这就眯了一双醉眼,向她笑道:&ldo;哼!今天你有钱了,能借一吊钱我用吗?&rdo;毛三婶依然将手撑了头,默然不作一声。毛三叔道:&ldo;你为什么不作声?我也只想和你借一吊钱罢了,这有什么为难之处吗?&rdo;毛三婶道:&ldo;有什么为难?你真说得那样轻巧,我会变钱出来吗?&rdo;毛三叔道:&ldo;你说你不会变钱,你今天拿布上街卖来的钱呢?&rdo;毛三婶道:&ldo;你问的这卖布的钱吗?&rdo;毛三叔又眯着眼睛笑起来了,因道:&ldo;我意你现在总也不等着用,你借一吊钱给我吧。半个月之内,我准还你。&rdo;毛三婶道:&ldo;我的布没有卖掉,我把什么钱来借给你?&rdo;毛三叔道:&ldo;怎么会没有卖掉呢?&rdo;毛三婶道:&ldo;人家出的价钱,顶多也不过一吊六百钱,我怎么能卖?&rdo;毛三叔道:&ldo;这就怪了,别人拿了布到街上去卖,都可以卖两三吊钱,怎么到了你手里,就卖钱卖得这样少呢?&rdo;毛三婶两手抱了大腿,撅着嘴道:&ldo;这个不能比,我没有那种本领。&rdo;毛三叔道:&ldo;你这是什么屁话?同一样的拿了布去卖钱,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要少卖一些钱呢?你的布,也不比别人要缺少一块!&rdo;毛三婶道:&ldo;你追问这些废话作什么?我有布人家不要,我有什么法子?&rdo;毛三叔道:&ldo;哪里是人家不要?分明是你卖了钱不肯给我。我今天要定了钱了,你不给我不行。&rdo;说着,身子晃荡了两下,走到了毛三婶的面前来,那一种酒味,又带了他身上那股汗臭,早就钻进了毛三婶的鼻子,让毛三婶不能不作两番恶心。这样的气味,惹起了她那不良的印象,于是也就随着怒从心起,便睁了双眼向他道:&ldo;你走过来作什么?这个样子,还想打我不成?&rdo;毛三叔横睁了两眼道:&ldo;我便打你,也算不得犯法!&rdo;毛三婶挺着胸大声喝道:&ldo;你不配!&rdo;这三个字在酒醉的毛三叔听着,却是过于言重了,顷刻之间,也不容他考量什么,伸出手来,照定了毛三婶的脸上,便是一拳,打得三婶脸上犹如火烤一样。她哭起来道:&ldo;好哇!你真动手打我,我要你的命。&rdo;说时,两只手同时举起,向毛三叔脸上一阵乱抓,毛三叔是有力气的人,她如何抓得着。而且毛三叔的酒气,更向上汹涌起来了,却不问毛三婶是否经受得起,伸出手去,一把将她的领子抓住,向怀里一拖,然后用劲一捺,毛三婶两脚站立不住,早被他摔在地上。他看到这样子,更是一不作二不休,便两手将她按住,骑了在她身上,两只拳头,犹如擂鼓一般,向她身上打去。到了这时,她不能再事抗争了,只得叫起来道:&ldo;打死人了,都来救命呀。&rdo;她那声音,叫得既高昂,而且又惨厉,早把四邻都已惊动。便有几个人抢了进来,将毛三婶救起。毛三婶被骑在地上,本来只有哭的分儿,现在看到有人进来了,胆子就大了,哪里肯起来?坐在地上,只管指手划脚地哭着骂着。口里只说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毛三叔见她头发披到肩上,满身都是土渣,那满脸的眼泪鼻涕,简直变成了一张鬼脸。心里便也思忖着,这一顿饱打,大概是不轻,为了什么原因,要这样的动手呢?等着自己要来追究自己的原因时,酒也就醒了一大半。可是他也不肯立时屈服,还指着毛三婶骂道:&ldo;请各位看看她这样泼辣,还是什么好女人?&rdo;毛三婶也指着他骂道:&ldo;毛三伢仔,我不能这样放了你,我们生死有一劫,你等着吧!&rdo;毛三叔听了这话,又跳起来,指着毛三婶骂道:&ldo;我非打死你这贱人不可!&rdo;毛三婶两只手在地下乱拍着,口里叫道:&ldo;你只管来,我怕你不是人!,&039;毛三叔再要扑上前去动手时,已经有几个人死拉活扯地拖出门去了。毛三叔走后,毛乏婶也无非是哭着骂着闹上一阵。经大家再三的劝说,才将她引着进房去睡觉。当她在吵闹的时候,那还不见得怎样的受累,只是在床上躺下来以后,周身的筋骨酸痛,心里慌乱着,不住地喘气,简直说不出话来。有那些向来和她要好的妇女们,就陪着她歇息,毛三叔被人拉出去了,也就不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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