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人准备车马侍卫,唤了自己的贴身侍卫叮嘱再叮嘱,我道:&ot;派一人相随就可以了。&ot;他未语,依旧派了八人相护。我心下凄惶,如今朝堂上究竟是个什么局面?他不愿我知道,我也不愿知道,可这些细小琐事却露了端倪。至少他是时刻警惕的。
&ot;爷就在屋内,因不许奴才们打扰,奴才……&ot;我点头表示明白,挥手示意他下去。定了定心神,缓缓推开门。
满室酒味烟味,虽门窗紧闭,帘子密拉,因点着无数蜡烛,十分亮堂。四壁满是绿芜的画像。十三散着头发,拎着酒壶,正对着其中一副画像喝酒。听到门响,漠然回头。见是我,淡淡一丝错愕,转瞬即逝,又漠然地转回头。
我掩上门,一副副画像细看过去,或坐,或立,或笑,或颦,四时节气俱有,看落款日期都是幽禁十年间所作。绿芜,你泉下有知,是否是含笑的?十三对你一如你对他!
其中一副是十三和绿芜两人一起的画像,细看笔触,绿芜应是十三所画,而十三是绿芜所绘。一轮如钩弯月挂在柳梢头,绿芜坐于树下抚筝,十三立在不远处chui笛,两人眉眼含qg,绿芜带着几分娇羞,十三满面欣悦。
&ot;这是我们成婚之日所绘。我什么都不能给她,只能以天地为媒,柳树为证。&ot;十三立在我身后,凝视着画,语气沉痛。我盯着画中的绿芜道:&ot;绿芜是快乐的。这就是你给她的最好东西。我虽只见过她一面,但觉得她眉头总是紧锁着无限愁思,可你看看这些画,她即使含嗔薄怒,却是喜悦的。&ot;&ot;她为什么要走?只言片语就把十年统统抹去?为什么?就算我有不是,可承欢呢?&ot;十三把手中酒壶狠狠砸到地上。为什么?霎时间恨怨悲怒溢满了我心。走到桌边随手拿了瓶酒,灌了几口。
我一面喝酒一面一根根chui熄蜡烛:&ot;我有个故事要告诉你,也许你听了,可以明白一二。&ot;十三随意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拿起桌上烟斗凑到最后一根蜡烛上点燃,默默吸着。我道:&ot;给我些烟丝!&ot;他解下烟袋子扔给我。我随手裁了方纸,卷了根烟卷,也凑到烛上点燃,深吸了口,久违的味道,缓缓吐出。chui熄了屋中最后一根蜡烛。
我靠着桌子坐在地面上,吸着烟,漆黑的屋子中,只有我和他手中的烟一明一灭。&ot;在讲故事前,我还有几句题外话说。你和绿芜固然是夫妻qg深,可你别的福晋这么多年也是苦守着,孩子她们一手带大,好不容易盼到你出来,你就如此对她们吗?&ot;十三面前的一点红花开了又灭了。
我吸了口烟问:&ot;绿芜祖籍是浙江乌程,你可知道?&ot;黑暗中,十三声音幽幽传来:&ot;只听她说是江南人,因她身世漂泊,自己不愿多说,我不愿引她伤心,也从未多问。&ot;&ot;绿芜在很多年前曾给我写过一封信-贱妾绿芜,浙江乌程人氏。本系闺阁幼质,生于良家,长于淑室;每学圣贤,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楼连苑,金玉为堂;绿柳拂槛,红渠生池。然人生无常,命由乃衍;一朝风雨,大厦忽倾!-&ot;十三手中的一点火红骤然一抖,我轻吸口气,稳着声音道:&ot;浙江乌程在圣祖康熙爷登基之初曾发生过一件举国轰动的大案,因为庄氏修订明史时沿用了明朝旧称和年号,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参加庄氏《明史辑略》整理、润色、作序的人,及其姻亲,无不被捕,每逮捕一人,全家老小男女全部锒铛入狱。与此书相关的写字、刻板、校对、印刷、装订、购书者、藏书者、甚至读过此书者,莫不株连。当时被杀的有七十二人,其中凌迟处死的十八人,充军远方的有数百人,受牵连入狱的两千多人。因此而家破人亡,骨rou飘零者不计其数。&ot;十三静默未语,黑暗中只有手中的那点火星上下簌簌颤动。
&ot;她随你赴难陪你共渡十年这是她对你的qg,如今她只身远走,却是全她的孝。你若真待她好,就不要再bi她。让她在江南水乡间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吧!&ot;我烟吸尽,三瓶酒喝完,带着六分醉意半吟半唱道:&ot;-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cha满头,莫问奴归处-胤祥,让她去吧!&ot;起身从怀里掏出当年绿芜给我的信,放在桌上道:&ot;这个留给你。&ot;说完,踉跄着出了屋子。我问一旁的仆人:&ot;承欢在哪里?带我去见她!&ot;&ot;姑姑带你入宫可好?&ot;快五岁的承欢缩在chuáng角只是摇头。唯一一次见她,她还在襁褓中,如今已经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十三的嫡福晋兆佳氏叹道:&ot;本就刚从皇上身边接回,才刚和阿玛额娘熟悉一些,可绿芜却走了,爷又一直关在屋中喝酒,她就这样了。&ot;我上前笑说:&ot;进宫可以见到弘历哥哥,还有四伯父!&ot;她瞪着我,小手掩着鼻子,脆声道:&ot;你也喝酒!&ot;我忙退后几步,尴尬地看着承欢,她皱眉问:&ot;何时伯父和哥哥搬到宫里住的?你莫要骗我。&ot;我头本就晕沉,被她搞得越发晕。这小丫头长得和绿芜是五分象,可xg格实在难缠。&ot;我骗你就是小狗。&ot;她皱眉又研判了我一会,从chuáng上一蹭一蹭地下地,&ot;我们走吧!不过如果见不到,我可会让伯父打你板子的。&ot;兆佳氏好笑同qg地看着我,我无奈地揉着额头。
我牵着承欢而行,兆佳氏在旁相送,我恭辞,她却执意如此,道:&ot;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ot;我看着她心中微酸,她算是古代典型的贤妻良母了,&ot;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ot;她微微而笑道:&ot;比起爷和绿芜,我还是养尊处优的,也就是cao些心罢了!&ot;两人正说话,十三的侧福晋富察氏上前向兆佳氏请安。我一看到她,眼内冒火,牵着承欢的手猛地一紧,承欢-呼呼-喊痛,摔脱了我的手。
富察氏笑看着承欢问:&ot;承欢这是去哪呀?&ot;我再难忍耐,笑对兆佳氏道:&ot;奴婢有些话要单独和侧福晋说。&ot;兆佳氏微一踌躇,挥了挥手,让相陪的人都退下。自己牵着承欢退到一边。
我对几个侍卫吩咐:&ot;一边候着!&ot;他们也忙退离几步。富察氏笑问:&ot;不知有什么话,我们要私下说?&ot;我问:&ot;你究竟和绿芜说了什么?&ot;她脸色微变,qiáng笑道:&ot;我每日和她说的话可多着呢!不知你指的是哪句?&ot;激怒之下,酒气上头,我上前揪着她领口低声喝道:&ot;你以后最后收敛着点,若还敢对承欢耍花招,我不会饶了你。&ot;兆佳氏冲上前紧紧拉住我手道&ot;若曦!她确有错,可此事现在不能闹大,让爷知道可了不得,会出人命的。&ot;我心下一叹,放了手。我们总是顾忌来顾忌去,无论恨怨都要qiáng忍着,再无当年一声断喝大打出手的无所顾忌,爱憎分明。
松开手,牵着承欢就走,承欢虽有些脾气,却极是聪明,看我脸色不善,立即乖乖随行。
―――――――――――――――――――承欢一见胤禛立即扑了上去,胤禛忙搁下笔,抱起承欢。我笑看着承欢在胤禛身上缠来扭去。胤禛自己的孩子见到他都是必恭必敬的,看来承欢在胤禛府中是受尽呵护疼宠。
承欢嘀嘀咕咕地说着那个王府中的阿玛只喝酒不理她。又指着我道:&ot;她也喝得醉醺醺,还差点打架。&ot;胤禛皱眉看了我一眼,哄了承欢一会,吩咐太监带承欢去乌喇那拉氏处。
他走到我身边,叹道:&ot;酒没少喝,这烟味总该是十三弟所吸吧?&ot;我道:&ot;我也抽了一点。&ot;他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ot;又是烟又是酒的,人劝的如何?&ot;我点点头:&ot;他应该会放弃寻找绿芜,过不多久就会好的。&ot;他惊道:&ot;我只想着让你去开导一下他,不至于伤身体,你怎么劝的?&ot;我叹气道:&ot;我撒了个弥天大谎。&ot;他问:&ot;什么谎?&ot;我看着他犹豫未语,他拉我坐到榻上道:&ot;不管是什么,我不会怪你的。&ot;我道:&ot;我暗示十三爷,绿芜是在-明史案-中家破人亡者的后人。&ot;说完心里还是没底,文字狱一直都是清朝的禁忌。
他表qg清淡地问:&ot;你如何让十三弟相信?&ot;我心放下道:&ot;一则我从未对十三爷说过假话,他绝对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么大的事qg上说谎。当时怕他从我脸上看出破绽,我还特地把屋中的蜡烛都chui熄了。二则当年绿芜求我帮她时,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提到自己祖籍浙江乌程,家世好似也非富即贵。我早就忘了这个茬的,带着信本想是给十三爷留纪念,可去怡亲王府的路上细读信时,恰好前几日看到过当年案子的记录,突然就萌生了这个念头,想着反正已经骗了,也不在乎骗大点,……&ot;我忽地掩嘴惊看着胤禛
胤禛立即叫人进来,细细吩咐了会,叮嘱道:&ot;一切暗中进行,务必查清楚。&ot;我难以置信地问:&ot;难道我的假话竟然是实qg。&ot;他淡淡道:&ot;应该很快就知道是否属实了。&ot;我支头默想了会道:&ot;我一直觉得纳闷,富察氏就算用言语侮ru绿芜,又耍了些手腕,可绿芜怎能如此冲动,以至萌生死念?可又想着qg到深处越发患得患失,恨不一夜能白头的都有。绿芜以前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十三爷,十三爷如今地位更是尊贵,还要面对十三爷众多出身显贵的福晋,她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时受不了这份气想离开也是可能,可离开十三爷对她而言,和死又有何别?所以一切也可理解。但如今看来……这不过是个引子而已。&ot;&ot;十三弟一出来就上折子请求册封绿芜,我还未及细查绿芜的身世,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以她这样的出身,不要说册封,如果传扬出去,被老九他们抓住把柄,肯定要大做文章,而十三弟的脾气又肯定不会让绿芜再受委屈,到那一日局面只怕难以收拾。绿芜……&ot;胤禛轻叹一声,&ot;真正奇女子,十三弟没有错爱她。只是她行事太过刚烈,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丝毫退路。&ot;原来不只我所编造的忠孝,绿芜还有这层顾虑,十三他只怕心中也明白几分吧!绿芜……
胤禛坐到我身侧,揽着我道:&ot;别想了,这段时间,你心够累的了,不管真话也好,假话也好,既然已经让十三弟死心,你就先顾好自个身子吧!&ot;
第十九章
看着眼前的报表,不禁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个多月的辛苦,总算有点成果。兴冲冲地卷好报表,快跑着去东暖阁。看小太监看我,又忙放慢了脚步,qiáng压着兴奋,轻轻而入。
珠帘内,高无庸正跪在胤?身侧,双手捧着红漆雕凤盘,举过头顶。胤?瞟了一眼翻了一面牌子,又转头继续看着奏折。
彷若寒冬腊月天,突然坠入冰窖,全身骤寒,我捂着胸口,快步退了出来。抱着怀中的报表,茫茫然出了养心殿。这一幕终于在我眼前发生。准备再充分,还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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