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提了,甭提了!”南红卫叹了口气,“连一样事也没办成。”
“不成事的原因,你想过了吗?”
“刚开办,上头精神就变,就批判……”
“还有呢?”南恒自问自答,“除了社会上的歪风之外,你不成事的关键,就在你只依靠你的那一股势力,把另外几股势力当敌人。”
南红卫沉吟半晌,不得不承认:“那几股势力,不管我办的是好事瞎事,一古脑反对,宁可车翻,也不想叫我驾辕。”
“说句不客气的话——”南恒盯着南红卫的脸,“你现在对我,也用的是别人对付你的办法。”
“这……”南红卫噎住了。
“宁可南村继续烂下去,穷下去,也不能容忍我南恒当队长!”南恒尖锐地说,毫不回避,既然谈开了,扯开头道幕布了,就把二道三道幕布都扯开,畅开心说个明白:“我上台半年来,你给我摆下的,就是这样一副架势。”
“是这样,痛快!我都承认了。”南红卫激动了,忽地站起来,“我今黑来找你,就是想听你说句实话。”
“完了。”南恒也站起来,“你问我为啥不整你,就是这原因。说实话,要是我家里任何人偷了葱,我坚决罚,决不含糊!”
“我这号人……吃软不吃硬。谁要跟我来硬的,我豁上命也不怕;谁要软磨着来,我可就……”南红卫表白说,“其实,真正厉害的,是你老弟这号人!”
“甭勾心斗角了!老哥!”南恒也诚恳地说,“斗了十几年了,斗得大家碗里一天比一天稀,还有啥意思嘛!”
“南村不是没能人!”南红卫说,“能人都把本事花到勾心斗角上去了,力气空耗了。我算一个!”
南恒扶一下眼镜,高兴地叫起来:“这才是一句实扎扎的话。再往下说呀?”
“完了。”南红卫说,“我睡不着。你包庇我,比罚我更叫人羞愧。我找你,就是想说这句话……”
“好了,不说了,话不在多!”南恒说,“告诉你吧,我准备重办秦川牛繁殖场,这是独门生意。你过去没办成,现在是成事的时候了。你准备一下,县里物资交流会就要开了,你去给咱物色几头纯种秦川牛回来。”
“那没问题!”南红卫说,“那年为办牛场,我专门研究过秦川牛,混不了杂牌子!”
“咱俩可要共事了……”南恒说。
“要共事就共到底……”南红卫说。
繁星在不知不觉中隐匿起来了,湛蓝的天幕上,只有几颗很大的星儿,发着红蜡头似的光,晨风轻轻掠过田野,肥大的玉米叶上露珠闪闪滚动,黎明了。
一个多么令人心情舒畅的黎明哟!东堡子住着个王二和张三,左右为邻,一墙之隔,进门不见出门见,低头不见抬头见。几十年来,两家人虽然免不了为些鸡刨狗啄娃打捶的小事犯点口角,却也没有发生过大的干戈,更没有动过诉讼的事,基本上能够和睦相处。
王二这人长了一个特别灵的脑瓜。五十年代的初中毕业生,因为家穷,早早毕业回乡务农。本是乡村里不能多得的知识人才,当过团支书,也当过出纳、会计,还当过两任队长,但无论当啥干部,都弄不长时间,就惹得意见满村流。究其原因,主要是心眼太灵了,灵过头了,经常搞些小手小脚的事,渐渐失去了群众信赖,后来也就当个普通社员,人称他灵虫。张三和王二年纪相仿,小学毕业,文化低了一大截子,生性又木讷,缺言短语,从来也没当过干部,人称张三直杠,或简称三直杠,或谑称三杠子,无论你称呼什么,他都一概应承。
近几年来,乡村政策放宽了,经济搞活了,王二灵虫顺应时代cháo流,灵虫早飞,养了二年鸡,挣下半万块钱,自然得意洋洋。三杠子看邻家养鸡发了家,也照猫画虎在后院围起栅栏,养起鸡来。这一年,乡村养鸡大发展。鸡蛋一多,价格下降。三杠子唤叹连声,抱怨轮着自己烧香时偏关了庙门,笨人真是不兴时了。王二灵虫早有所料,把五百只母鸡全部卖掉,等到三杠子唉叹的时光,他的鸡舍早已变成了貂场。几十只毛色油光黑亮的母貂已经怀胎待产,只要幼貂一长成,一出手,又是以千为单位的进项。这灵虫看着蔫扑拉沓的三直杠,以先生开导学生的口气说:“杠子!老人有言,做生意要‘撵迟不撵快’,啥正兴时,不敢撵啥!啥还没兴时,赶紧撵!这是符合现代经济规律的。”
三杠子一听,很有道理,养鸡兴起来,蛋多了,自然就便宜了,于是就想把鸡卖了。恰在这时候,好多养鸡户好象都看出了门道,纷纷卖鸡倒圈,另谋营生。三杠子转而一想,大家都卖鸡了,明年鸡就少了,咱不能卖,这才是王二灵虫说的生意经:撵迟不撵快。于是就把这一批母鸡继续饲养,第二年一开春又养了一批小鸡。果然蛋价上涨,三杠子赚了大钱,喜不自胜。
再说王二灵虫却运气不佳,等到幼貂生下来时,貂价已经大跌,成倍成倍下跌,灵虫气得吹胡子瞪眼,也莫可奈何。无奈之中,王二灵虫又得着獭兔毛皮昂贵的信息,于是就孤注一掷把貂卖掉,掏四五百元的高价买回几只优种獭兔。因为过于娇惯,过于精心,反而适得其反,四只獭兔死了一半,待到剩下的两只怀胎下仔,獭兔价又跌落千丈。王二灵虫气得跺脚骂娘,自认倒霉,把头二年养鸡赚下的半万块钱赔光蚀尽。再看隔壁三杠子,稳打稳扎,已经摸熟了养鸡经验,不断改进饲养方法,逐步更新设备,两年间把圈养蛋鸡全部改造为笼养,早已成了万元户了。王二灵虫被村人耻笑,说灵虫七倒八捣,袍子倒成夹袄。王二越听越气,呕气难出,两腿生疮,脓水不断,行走不便,生财无力,只好自认倒霉。
生意倒闭,灾病接连,王二灵虫抚摸着晶亮发光的脑门,终于听信了乡人的劝告:去请一位神汉,看看究竟是冲了那门子的神,撞了哪路子的鬼。
神汉高个,黑脸,精瘦,左腮上有颗赤痣,痣上长一撮黑毛,一直吊到脖颈上,人称一撮毛先生。一撮毛先生家居后岭,深居简出,白天蛰伏,夜间捉神弄鬼。传说他出门便坐鬼抬轿,再远的路程,眨眼便到,比直升飞机方便又快速,但天明鸡啼前必须赶回家中。
一撮毛先生进得王二灵虫家门,先吃了四菜一汤,喝了半瓶太白酒,然后吩咐王二两口子跪在当院,点蜡焚香。一撮毛先生掐诀念咒,阴森恐怖,吓得王二灵虫抖如筛糠,后脊梁上似有长虫蠕动。再看一撮毛先生挥拳抖臂,作跨马状起伏于庭院的各个角落,又直蹿后门而出,大喝一声:“邪气在此!”
等得王二灵虫抬起头时,一撮毛先生已经走到当面,把手中提着的一块石头扔到脚下。王二灵虫夫妇两个对视片刻,不知所措,难道这石头上出了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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