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委员会办的黑板报里,上面有一排&ldo;反击右倾翻案风&rdo;的标语是用红油漆写的,还在,但底下用粉笔写的两个口号&ldo;粉碎四人帮,批判邓小平&rdo;,后面那个已被路人用手指头涂花,只能勉强辨认。
19路无轨电车开得很慢。
那年月,大家脾气都爆,那么挤的车,难免谁踩了谁,谁撞了谁,于是就互骂。骂的结果总是一样:先由一方恶狠狠地提议到下一站停车时下车打一架,叫&ldo;对开&rdo;,对方当然高声同意。对于这种决斗,其他乘客都抱着热烈鼓励的态度。如果互骂几句还没有达到这个结果,周围往往一片怂恿;&ldo;对开!&rdo;&ldo;对开!&rdo;
两个人在车站下车后对打时,车子会停一阵,不是等他们打完上车,那是不可能的,而是让满车期待已久的乘客一饱眼福。
只有在发现提议&ldo;对开&rdo;的对手是瘦老头的时候,这方的态度才会缓和下来,因为代代相传,&ldo;路边瘦老不可惹&rdo;。当然不是为了尊老,而是害怕瘦老身上极有可能暗藏的功夫。
上海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很值得称道,那就是不能在车上&ldo;对开&rdo;。公开的原因是怕伤及无辜,私下的原因是施展不开手脚。因此,如果有两个年轻人在车上打起来了,全车都瞧不起。这种风气全市普及,使车上显得很安全,不必担心横拳飞掌擦面而过。
我当时乘公共汽车最感担心的,是怕车上有窃贼。不是我怕偷,而是怕他们偷了哪个人后整个车子开到公安局,每个乘客被搜身。这会耗费很多时间。
这样的事情,当代上海的新市民已经无法想象,但在那时,却是家常便饭。如果车上有一个人突然尖叫一声:&ldo;售票员,我的皮夹子没了!&rdo;接下来的情景就非常公式化了。
&ldo;里边有多少钱?&rdo;售票员问。
&ldo;十元!&rdo;失主回答。
&ldo;好,每站不停,开分局!&rdo;售票员立即作出了决定。他所说的分局就是某个区的公安分局。
车上有几十人,在那贫困的年代,大家都觉得这十元人民币是一笔财产,对车子不停站直开公安局毫无异议。这车上,很可能有即将上课的教师,手握大把门票的运动场管理员,急于开刀的医生,但是,没有谁想到要阻止这个行动。
如果有一个乘客对此稍露不满,哪怕是说:&ldo;老娘有病,在家等我&rdo;,全车的目光都&ldo;刷&rdo;地对准他,把他看成是试图逃脱的窃贼嫌疑犯。
于是,每个人都要装扮出坦荡从容、满不在乎的表情,到公安局接受搜身。在伸起双手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
所有的人只想着表白自己没有偷,不仅对自己和别人的权利、尊严毫无兴趣,甚至对于真正的窃贼也没有气愤。如果这事发生在夜间,车上几个聪明人就会向售票员提议,把车厢的灯关闭一下,让那位错拿了别人皮夹子的先生有机会把皮夹子扔在地上。这种提议很容易通过,等车灯一闭一开之后,果然有乘客大叫,他脚下有皮夹子。这是提议的先生扔的,大叫的先生扔的,还是别人扔的,谁也不感兴趣。因此,在这样的事件中,大家也不存在捉拿窃贼的意识。
有的只是自我洗刷。
这样的事,在19路无轨电车上经常遇到,因为这路车的宜昌路和终点提篮桥,都是当时的贫困地区。
幸好今天没有遇到,否则,不知拉到普陀分局、静安分局、闸北分局还是虹口分局,赶不上车部长约定的时间了。
但是,由于在车上想到了上海人的围观起哄心理和自我洗刷心理,我对正在开始的清查运动担忧起来。
不高的个子,花白的头发,浑身的精力,车部长一见面便称赞我那篇谈鲁迅佚文的论文。我说,原文会更好一点,被人改了。他说,在那种形势下还写学术论文,是一种勇敢。
谈话刚开始就被电话一次次打断,后来他干脆把我从会客室拉进办公室,在他接电话的空隙中交谈。一听就知道,电话多数是新任上海市委书记苏振华本人打来的,这天他俩在反复通报着一些正在从北京调入的高层干部的情况。
从交谈中得知,他对我在&ldo;文革&rdo;十年中的经历了如指掌,并备加赞许。是谁告诉他的呢?我好奇地询问,他神秘地说:&ldo;我有多头情报。&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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