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扒门声更加急切,似乎再不开门就要破门而入了。
妹妹瞪大眼睛惊骇地望着我,用微小的气声问道,姐姐,怎么办?
我把被子的一角揉成一团,使劲儿抱在胸前,镇定了一下,壮壮胆子小声问,谁?
仍然是扒门声。
看来我们必须设法对付了。我和妹妹商量,决定去开门,要是真有人进门,妹妹就站在门口,一旦发现是坏人,就立刻跑出去呼救。
妹妹光着脚警惕地悄悄走到门口,紧张地拉开插销。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门。
谁?妹妹又问了一声。
喵呜。一声猫叫,多么熟悉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妹妹惊异地迟疑了片刻,猛地拉开了门。
一只灰猫钻进屋里,它的眼睛在灯光下忽悠一闪,我看到了熟悉的黄莹莹的光亮。哦,是猫弟弟回来了吗?不……猫弟弟已经被打死了,那天我听见了它的惨叫……再说,这是一只灰色的猫……也许,它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
那只灰猫在妹妹的裤角上蹭着,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它还不时抬起头,喵呜喵呜地轻轻叫着,妹妹惊异地弯下腰,伸手抓了抓灰猫的脖子,它向后仰起头,让妹妹给它抓痒。这样子多么像我的猫弟弟啊!
妹妹连忙把它抱起来,送到我面前。灰猫低头舔着我的手,又把头钻进我的胳膊弯里……我……我觉出来了,我觉出来了……这是猫弟弟,是猫弟弟回来了!
我心疼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东西,我几乎不能从这个灰色的小动物身上认出我过去的伙伴了。哦,我可怜的猫弟弟。
喵呜‐‐
猫弟弟抬起头,望着我叫了一声,我突然发现,猫弟弟昔日那对好看的圆眼睛,有一只成了一个烂乎乎的黑洞!只有另一只眼睛还在为自己的不幸眨动着。我紧紧抱着它,痛惜地抚摩着。猫弟弟瞎了一只眼睛……我的猫弟弟……我的泪水打湿了它的毛。
猫弟弟不停地叫着,好像在向我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
可怜的猫弟弟,是谁弄瞎了你的眼睛?你还疼吗?告诉我,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
妹妹打来一盆水,我们为猫弟弟洗去身上的灰尘。它用舌头仔细舔干了身上的水渍,又变成了那个洁白的小雪球。猫弟弟累了,它趴在过去习惯了的枕头边,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当它闭上那只黑洞似的眼睛,我又看到了猫弟弟昔日的模样。哦,这正是它,正是那个曾与我朝夕相伴的忠实的朋友。哦,猫弟弟,当我为失去维娜的友谊而难过的时候,你却带着创伤回到了我的身边。维娜和燕宁虽然不再是我的朋友,可我心里却还凝聚着友情,那是谭静的琴声,那是和平的舞蹈,那是黎江的真诚,那是维嘉的热情。维嘉,维嘉,此刻,你在哪里啊?
38
维嘉拎着一根翠绿的竹竿,沿着一条窄窄的,像飘带一样围绕青山的赭红色小路环山而上。他在这山里已经转了很多天了。
自从被抛在那个陌生的小站上,这些天来的经历使维嘉感到,自己仿佛远离尘嚣,漫游在一个神话故事的王国。
在那个夕阳西照的黄昏,当最后一列火车呼啸着驶过站台,维嘉便被寂静的暮色包围了。他的行装都丢在火车上。身边既没有吃的,又没有钱,简直像个落魄的王子。想到自己可能要在这露天的站台上度过一个漫长的黑夜,维嘉心中不免有些惶然。抬眼向四周寻找,没有发现一处能暂借栖身的地方,他只好倚着票房的墙角坐下去,眼睛在附近的青山上飞掠着。忽然,维嘉猛地跳了起来,他看见不远的青山腰上,一缕炊烟正袅袅升起,炊烟下依稀有座金色尖顶的小屋,正以它温暖的色调诱惑着维嘉的眼睛。霎时,雪白的稻米饭闪着银亮的油光在他眼前晃动着,引得他空空的肚子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叫声。维嘉决定到那里的人家去借宿。
沿着一片稻田的田埂走到山脚,找到一条几乎不能被称之为路的小径,他往上走着,看到山坡上长满了茂盛的杜鹃花丛。此时虽不是开花的季节,却也吸引着一些粉绿的蝴蝶,在这野生的灌木中翩翩起舞。山风拂过,碧绿的枝叶轻轻摇摆,使维嘉心里产生了一种神奇的惊骇。他恍惚觉得绿叶丛中也许会猛然站起一位百花百糙的仙子。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都是些浪漫的奇遇和传说。
啊,这里真是个仙境般美丽的地方啊!
一阵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地出现在他的头顶,他猛一抬头吃惊地发现一群纤小的飞虫正紧密地向他的头顶聚集,如同一张灰丝结成的活动的网,紧紧罩在他的头顶上方,并随着他的行走向山上移动。定睛一看,哎呀,原来是一群麻脚杆的大蚊子。
维嘉有些心慌,如果天黑前找不到人家,恐怕会遭到成千上万的蚊虫的攻击。抬头看看山上,近处反而看不到那个金色的屋顶了。维嘉有点儿迟疑,万一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等待他的就将是一个危险的夜晚。不,还是回到站台上去吧。他犹豫着转回身,决定下山去。刚抬起一只脚,猛地打了个冷战。在他前面不远处,一条黑灰色的长蛇正昂着扁而带花的头,吐着火红的信子游过小径。它离得太近了,近得能让他听见蛇身擦过地面的沙沙的爬行声,能看清那条蛇阴冷而不怀好意的黑漆漆的小眼睛。维嘉吓得屏住呼吸,紧紧闭上了眼睛,全身就像冰冻了似的僵立着,不敢有半点举动。他相信那条蛇一定看见他了,正在一点点向他逼近……冷汗浸湿了衣裳,贴在身上凉森森的。山风簌簌吹过树丛,夜的凉意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维嘉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小径上早已不见了蛇的踪影,他那颗悬起来的心忽悠一下落回原处。
一股稻米饭的香气随风扑来,山上的人家想必不会太远了,维嘉受不住饭香的诱惑,撒开双腿向山上奔去。山路旁出现了几片被开垦的土地,种着辣椒和几畦瓜菜。有片田垅上立着一些墨森森的架子,上面吊着许多硕大的冬瓜。维嘉惊奇地停住脚看着,那些冬瓜嫩些的绿油油发光,成熟的则挂满细细的白霜,两个冬瓜摞在一起,恐怕比他还高。再往上走,小径好像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维嘉怔怔地站住了。
在初升的夜色里,翠竹四合的绿色篱笆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稻糙盖顶的茅舍坐落在院子中央。桔黄色的灯光透过竹门的fèng隙倾泻出来,照着房檐下悬挂的一串串火红的辣椒,给茅舍增添了一种热烈的气氛。一阵水击山石的清脆的绝响在宁静的山谷中跌宕,茅舍后的山坡上,一条山泉汇成的小溪正绕着青石向山下奔流。溪水撞在山岩上,溅起白色的水花,散落成无数细小的水滴蒸发开来,使山谷中的空气湿润、清慡。
月亮缓缓升起,向山间万物洒下清淡的光辉。夜雾悠悠浮荡,将竹篱茅舍环绕成一个神话般奇妙的虚幻境界。维嘉被这纯净的山间景致迷住了,他抬手拍着篱笆门,心里怀疑这里面或许住着一位神仙。
茅舍的竹门吱吱呀呀一阵乱响,被一只青筋毕露的大手推开了。竹门里探出一张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的脸,一个生着白花花连鬓胡须的老人迈着稳健的脚步走了出来。他那双深陷的眼睛一看到维嘉,立刻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天色麻黑的,你这个细伢子满山乱跑做么事?他亮开嗓门儿问,一边把维嘉上上下下打量着。
老爷爷,维嘉指着胳膊上的红袖章解释说,我是参加大串连的红卫兵……
红卫兵?老人疑惑地问,红卫兵进山来做么事?
维嘉鼓了鼓勇气说,老爷爷,我掉队了,今晚没有火车了,我想在您这里住一晚,行吗?
老人没说话,迈着打夯一样的步子向篱笆门走来。他完全是一副当地老农的装束,上身穿一件缀着盘扣的中式褂子,下边是一条脚口肥大的长裤,腰里盘着一条很粗的布带子,脚上穿一双自编的稻糙鞋,手里还托着一只二尺多长,拳头粗细的竹烟管,一边走一边吞云吐雾。
篱笆门被那双大手吱呀一声推开了,老人用手里的竹烟管朝屋里点点,待维嘉进来,又在他身后拴好了竹门。
维嘉踏进屋门,见中央的竹桌上燃着一盏小油灯。在摇曳的灯光下,他一眼就看到桌上有个劈开的竹筒,里面正露出热腾腾雪白的米饭,茅屋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桌上还有一个竹盘,盛着苦瓜豆豉炒辣椒,红绿相间十分好看,让人谗涎欲滴。维嘉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呐喊,他使劲儿咽了咽口水,筋疲力尽地坐在桌旁的竹椅上。
从门外进来的老人看了看饥肠辘辘的维嘉,眼睛里现出一丝笑意。他回身从墙上的一个小竹筒里抽出一双竹筷递到维嘉手里,慡朗地说,伢子,饿了就吃吧,莫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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