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找了许久,才看到毛三叔靠了树干坐在石头上,远远地看到,心里就有了气,一张雷公脸,又黄又黑,配上了那满脸的兜腮胡子,哪里还有什么人样,凭我这样伶俐,哪一点配他不过,倒要挨他的打,我就不服这口气,倒要跟他去赔罪?因之闪在一棵桔子树后,站了一站。以为自己走来将就他了,他或者要起身相迎。那毛三叔倒并不是不知道她来了,抬头看了一看,依然将头低了下去。毛三婶咬着牙顿了一顿,鼻子里又哼了一声。结果,还是自己屈服了,就低了头,正了面孔,缓缓地向前走去。同时自己又劝告着自己,既是和人家陪罪来了,索性死心踏地,自认是个脓包,只图他喜欢了,从此回心转意,也就完了。胸中那一腔怒火,本来经自己一番抑压,落下去了不少,现在再加上一倍的压制,脸上只管在不能笑的程度中,极力地显出温和的样子来,走到了毛三叔面前,弯了腰向他低声道:&ldo;我听到说你病了。&rdo;毛三叔道:&ldo;可不是吗,就是让你气的。&rdo;毛三婶将袖子掀得高高的,露出整条雪白胳臂来,噘了嘴道:&ldo;你看,打得我这个样子。&rdo;毛三叔虽然生着气,然而他的心也不是铁打的,看到娇妻这种样子,实在也就不忍和人家为难了,于是也就&ldo;噗嗤&rdo;一声笑了起来。当他在笑的时候,在桔林子外面,也有一个人跟着在嘻嘻的一笑。
原来李小秋自那天得了毛三婶的消息以后,就回到学堂来了,虽然和春华见面,东张西望的,不敢大胆接近了,但是两个人心里,可就格外的亲爱,小秋在屋子里念书至多念到三页,必要伸着头向外看看,若是不念书呢,那就只要是当春华在学堂里的时候,决不离开了那窗户。若有人经过,他就是昂着头看天色,没有人经过,就是呆站在那里,等候春华把脸露了出来。可是春华的态度,却变到了他的反面,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不是一两个人晓得。再要不收敛一点子,让父亲知道了挨打挨骂,那都是小事,就怕传得满村子里全知道了,自己却没有脸子去见人。因之心里头只管时刻都念着李小秋,但是在形迹上,总是躲闪着。然而躲闪多了,又怕小秋会生出误会来,所以在两三小时之中,两手高高地捧着书,挡了面孔念着,走到她的窗户边来看看,然后慢慢儿地将书向下移挪着,移挪得到了鼻子尖上,眼睛由书头上向小秋这边看来,猛然地将书放下,却露出一笑,接着也就扭身走了。这也许是她的小孩子脾气,闹着好玩的。然而小秋看到,却为这个态度,最富于诗味,更是看到眼里,心痒痒的。有时春华有经过这边窗户口上来,来了必定轻轻咳嗽两声,等小秋伸出头来,她便将一个字纸团子抛了进去。这字纸团子,并不是写给小秋的书柬,不过是春华平常练习小楷的格子纸,写着半页,或几行字,小秋初看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转念一想,她不能毫无意味地扔了这个纸团给我,这里面必然另有文章,不要忽略过了。因之倒到床上,放下帐子,展开那字纸,慢慢地研究。好在不过一二百个字,横直倒顺,看了无数遍,到了最后,他居然看出来了,便是这稿子里的字,写得格外清瘦些的,那便是通信的字句。联缀起来,就可以成为一句话或两三句话。小秋既然是把这个办法发明了,因之他也就如法炮制,向春华回了信去。
这日上午,春华由家中吃了早饭出来,就向小秋窗子里抛进一个纸团来,字中间夹了几个字。写着毛三婶向毛三叔陪礼,快到树林里去看。小秋看到,这也不过春华小孩子脾气,要多这一回事。但是她既写了字来通知了,就应当前去看看,要不然,不信她的话,未免就开罪于她了。因之也不管事实如何。立刻就跑到了树林子里去。远远地张望着。他看到毛三叔这种人也敌不过妇女们那攻心为上的战法,于是也就跟着他们,一块儿笑起来了。正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却有一只手落在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回头看时,正是春华眯着一双秀眼,对了他,只管微笑。小秋正想张口说什么,春华拉了他的衣服,就让他走开,而且还向他夹了一夹眼睛。小秋看了这样子,只好带着笑容,走开来了。由这桔子林穿过去,上了人行大道,更越过人行大道,直向风雨亭子后面走去。先是春华在前面走,后来变作小秋在前面,两人相隔着,约莫有四五丈路,到了风雨亭子后面,春华站住了脚,老远地连连招了几下手道:&ldo;喂!你要跑到哪里去。&rdo;小秋这才笑着回转身道:&ldo;我走过的,穿了这树林子直走过去,就是河边。&rdo;春华笑道:&ldo;你要带我去投河吗?&rdo;小秋笑道:&ldo;对了,你可舍得死?&rdo;春华道:&ldo;哼!有那么一天吧。&rdo;小秋知道引起她一番牢骚来了,便笑道:&ldo;说正经话。我因为第一次是在渡口上遇到了你,我每次遇那渡口,总要站着,想想那回的事情,觉得很是有味,仿佛你就穿了那件花衣服,手上拿腊梅花走了过来。&rdo;春华道:&ldo;你这不是活见鬼吗?我现时正在你当面站着呢,你倒去捉摸那个鬼影子。&rdo;小秋道:&ldo;你为什么老说这样丧气的话?&rdo;春华靠了一棵树干,将鞋尖去拨动脚边的长糙,低了头道:&ldo;我为什么这样,你应该知道吗。&rdo;小秋道:&ldo;你小小年纪,为什么总是这样发愁,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rdo;春华道:&ldo;假如我一天看得到你,我一天就不死。&rdo;她口里说着话,抬起手来,扯了一枝树丫枝到面前,将鼻尖去闻那树叶子的气味。小秋也靠了一棵树站定,向她望着,正色道:&ldo;你这一番好意,我是感激的,可是你生的这个地方不好,老早地就把婚姻定了。我若是不理会你,心里不过意。我若是理你,将来人家知道了,对你飞短流长,怕是你受不了。&rdo;春华将手一松,那丫枝向空中一跳,沉着脸道:&ldo;以后你不用理我就是了。&rdo;小秋道:&ldo;你看,我的话没有说完,你就着急了。你想,府上是个诗礼的人家,毛三婶让丈夫打了一顿,先生还劝着她去陪礼,在这里,你可以知道,府上是劝人要怎样地守妇道。你是黄花闺女,恐怕还要加倍的严禁吧?&rdo;春华这却无法可说了,只是低了头。许久才答道:&ldo;这实在叫毛三婶难过。她有什么事对那醉鬼不住,打了一顿,还要人家陪礼。我若是毛三婶,就不陪礼,这总不犯七出之条,就是犯了七出之条,也心甘情愿,比这样委屈死了,总好受些。&rdo;小秋道:&ldo;那她就不怕世人笑骂于她吗?哪个不会这样想,总也不过是怕人议论罢了。&rdo;春华低了头,不住地用脚来拨动长糙,然后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ldo;这就叫没有法子。&rdo;小秋道:&ldo;这就是我所说的那句话了,世人要是对你飞短流长起来,你怎样受得了?&rdo;春华道:&ldo;所以我也就说,有一天看不到你了,我受罪的日子也就到了。若是像毛三婶这种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了,你不用替我发愁,到了那个日子,我便有个了断。&rdo;小秋明知她这话的用意,却故意问道:&ldo;有个了断吗?你有个什么了断呢?&rdo;春华道:&ldo;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我早就放在心里头了。&rdo;小秋觉得她这话是有些言之过重,却又故意打岔道:&ldo;底下一句呢?&rdo;春华道:&ldo;就是女为悦己者容了,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我有什么不敢说的。&rdo;她原是板了脸说这几句话的,说到这里,眼珠转着,也就不由得&ldo;噗嗤&rdo;一声,笑了出来。小秋皱了眉道:&ldo;我料想不到在这地方念书会碰到了你。我现在是又要躲你,又要想你。&rdo;春华听了他说上一个想字,脸又红了,抿了嘴笑着,向他看上一眼。小秋道:&ldo;你觉得我这话有些言之过分吗?&rdo;春华道:&ldo;倒并不过……&rdo;说着,她又笑了。小秋看了她那月圆如玉的面孑l,再加上这一道羞晕,只觉十分地妩媚,就慢慢地走着靠近了她,她靠了树干j将头不住地低了下去,眼睛看着小秋的脚走近了。小秋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抬了起来,刚要再拿那只手,去再握她另一只手时,她猛可地缩着,人向树后一闪。红着脸道:&ldo;你不要这样吧,我……我……我怎么能够胡来呢?我是一个清白身体。&rdo;小秋在握她手的时候,只觉周身热血沸腾,心跳到口里。及至她这样一躲闪,热血不沸腾了,心房也不跳了,自然脸也是红的,这就向春华低声道:&ldo;对不住对不住,我鲁莽了一点!但是……&rdo;春华正色道:&ldo;这也没有什么鲁莽,倘若我不是父母做主了,我就把这个身子给你,只是要那样,就死得更快。你若是我的知己,你就当原谅我。&rdo;说着,她忽然地喉咙梗着,两行眼泪水,直滚下来。小秋指着太阳道:&ldo;太阳高照在头顶上,我就是今天这一次,以后我决计规规矩矩的,我若不规矩再来冒犯你,我就不得好死。&rdo;春华连连摇着头道:&ldo;你何必发誓呢?我是不得已。你这人有些口不应心,刚才还说要不理我呢,一会子工夫,就不老实起来。&rdo;说着一笑。小秋道:&ldo;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我若不发誓,怕你疑心我,以后就不理我了,所以我也可以说是不得已。至于口不应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故。&rdo;春华回头看着,掀起衣襟来,揉擦着眼睛,又笑向小秋说道:&ldo;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也不应当同了你来。不过有了今天这些话,你知道我的心事了,我的心是你的了。我说这句话,我也可指着太阳起誓。&rdo;说时,也就抬起手来。小秋正是一个多情少年,听了这种话,他那静止了的热血,又沸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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