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蓓摇摇头,她一个乡下采桑女,堪堪认得几个字,对牺牲啊圣人啊什么的都一窍不通。
傅兰君有些失望,她也只隐隐约约听懂了两方意见不合,翼轸似乎是个理想主义者,但顾灵毓偏于实用主义。
听到顾灵毓说科举废除,杨书生梦想成空怎能不怨恨的时候,她倒想起了在凤鸣山上时他说过的话。他说,奶奶到这个年纪,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岂能无恨。
他也曾经对齐云山说过,说她小小年纪一头扎进一桩并非出于自己意愿的婚姻,心中岂能不怨。
这小丘八倒是挺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傅兰君心想。
正想着,门开了,顾灵毓和翼轸走了出来,傅兰君忙迎上前去问:“他怎么样啦?还寻死觅活吗?”
翼轸抢先开口:“暂时不了,灵毓把他给稳住了。”
傅兰君好奇:“你是怎么稳住他的?”
顾灵毓揽着她的肩走到石桌前坐下:“也没什么,他寻死,无非是觉得前途已经被堵死,如果能找到一条新路,心自然也就开阔了。我告诉他最近佟老师在招募读书人入新军,让他不妨去试试。”
翼轸赞赏地看着顾灵毓:“灵毓兄,你若投明主,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顾灵毓淡淡一笑,表情冷冷的:“何为明主?繁星你太高看我了。”
回到宁安,那位杨书生过了不久果真也来了。他向佟士洪投了书,被佟士洪安排在军中,几个月后被佟士洪推荐去读陆军小学堂,他还特地来顾家登门答谢。
可巧的是,那天顾灵毓和傅兰君去了翼轸家,阿蓓刚刚生了孩子,他们登门去道喜。
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孩子躺在摇篮里,小手小脚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傅兰君觉得好惊奇,她捏捏孩子的手脚,软得好像没有骨头,让她担心稍稍一用力就捏坏了,孩子每发出一点声音都惊得她大呼小叫。
阿蓓看得好笑:“这么喜欢孩子,怎么还不生一个?”
傅兰君脸一红,没有回答。
回去的路上,顾灵毓提起那孩子:“长得真可爱,是不是?”
傅兰君的心提到嗓子眼,她轻轻“嗯”了一声,偷偷瞟一眼顾灵毓。
顾灵毓却自己岔开了话题:“今天佟老师跟我说,让我带你去他的寿宴。”
没过几天佟士洪的生日就到了,他既是顾灵毓的上司也是顾灵毓的老师,于是顾灵毓带了傅兰君去给他贺寿。
傅兰君这是第一次见到佟士洪,他今年是五十整寿,但精气神极好,只看脸的话不过四十,奇怪的是头发却全是花白的。顾灵毓悄悄跟傅兰君解释:“老师年轻时在船政学堂读书,甲午年海战,学堂精英几乎损失殆尽,他最要好的同学也死在了那场战役里,老师因此一夜白头。”
客厅的墙上挂着相框,相框里有几张小相片,其中一张是两个少年的合影,空白处写着:佟士洪、何乔木丁卯年七月摄于北京。两个都是极英俊的男孩子,高一点的那个依稀有些佟士洪的影子在,想必就是年少时候的他,而另一个稍矮一些的,面容清秀斯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傅兰君惊呼一声:“顾灵毓,这个人长得和你好像。”
顾灵毓笑一笑,没有说话。
佟士洪做官清廉,并没有大摆筵席,只请了几个朋友、学生,顾灵毓和傅兰君到得早,其他人都还没来,师生两个便坐下来说些不要紧的闲话。他们师徒情深,佟士洪喊顾灵毓不用字,直呼其名,他提起件事情:“阿秀,你有没有出国深造的
打算?”
原来最近军中在商议择可造之才送往日本留学深造,佟士洪有心让顾灵毓出去一趟。
“西洋镀金东洋镀银嘛,不得不承认,番邦鬼佬们的军事如今是比大清强得多了。”
顾灵毓回答了什么傅兰君没有听清,她恍恍惚惚想到了别的事情。日本,留学……一个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熟悉面容浮现出来,冲她淡淡地微笑着,耳边有少女清脆的嗓音响起: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突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撞,傅兰君回过神来,顾灵毓拉着她起身:“有客人来了。”
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穿着军装,女的穿着洋装,那明艳女孩子一见到顾灵毓就眼睛一亮,轻飘飘一阵风似的刮到顾灵毓面前,就差黏在他身上:“阿秀,好久不见。”
傅兰君皱了皱眉,真刺耳,这女孩子是谁,凭什么叫顾灵毓“阿秀”?
顾灵毓依旧站得像标枪像白杨似的,他向傅兰君介绍:“这位是我在参谋学堂时的同学,也是如今新军里的同僚,这位是他的妹妹。”
那年轻人把妹妹拉回到自己身边,微笑着向傅兰君做自我介绍:“程东渐,舍妹程璧君。”
那程璧君眼神飞快地在傅兰君身上扫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傅兰君顿觉芒刺在背。
宴席上程璧君多话,她刚刚从日本回来,滔滔不绝地讲着日本的风土人情,每讲几句话都要说一句“阿秀你真该去日本看看”。
偏偏佟士洪也帮腔:“说不定过不久阿秀就真的要去日本了。”
程璧君越发有了兴致:“那好啊,我过几个月还会去日本的,到时带你去看上野的樱花和富士山的雪。”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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