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沉和卫叔在医院走廊长椅里静静坐着,程声坐在离他们更远的一张椅子上,难得安静地想事。等人一出手术室,卫叔先围了上去,而张沉耷拉着肩膀坐在原地,往过道里看了一眼,待目光碰到满身管子的半死人时就倏地歪过头,没再动。晚上医院要留人照顾,张沉把连轴转忙活一整天的卫叔打发回家,自己在医院守着。他和程声中间只隔了几个病人家属,但却像在两个不同世界里一样,自那晚以后谁也没再找谁说话。到后半夜,他们中间隔的家属陆续走光了,两个人一宿没睡,身体快到极限,凑活着在医院走廊硌人的长椅上眯一会,睡睡醒醒。程声心里藏着事,一次也没睡着,时不时转头瞧瞧靠在椅子上小憩的张沉。张沉皱着眉,睫毛不停地眨,看样子像做了什么噩梦。程声轻手轻脚地起身,扬手在张沉面前的空气里挥动好几下,见这人毫无反应才鬼鬼祟祟地朝病房走去。病房里陈着好几张病床,全是这次爆炸中受伤的工人,有的已经做完手术,有的还在等待排期。程声摸黑走到张立成床边,默默观察他。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洒下来,恰好把张立成的脸映进程声眼睛里,他从轮廓到五官无一处和张沉相似,这让程声好受许多,他盯着这张算得上陌生的脸,没什么表情地伸出手,在黑夜的保护下伸向他口鼻上罩着的呼吸机。程声有些微抖的手已经放在透明面罩上,他身上还穿着薄薄的睡衣,却在立秋后的晚上活生生被逼出一身汗。就在他用另一只手捏住呼吸机管道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他的衣服和后脖颈就被人擒住,身后那人像拎畜生一样架着他往外走,另一只手还伸向前来,死死捂住程声的嘴,不准他发出声响。程声刚刚跳得几乎飞出胸腔的心脏倏地落地,此时捂住他嘴的这只手不能更熟悉,他知道这是张沉发现了。张沉架着他一路穿过医院后门,找了一处没人的空地,一个猛推把他扔在地上,一点余力都没留。一片昏黑的空地上到处是砖块钢棍,大概是某个废弃的施工地。程声被一把扔在一堆砖块中间,那堆硬邦邦的玩意被人这样袭击,轰地一下倒在地上,还有几块飞出来的碎石砸在程声身上。程声就这么狼狈地坐在地上,没抬头,也没起来。上面一道声音传来:“你这是杀人,要坐牢。”这话让程声清醒许多,他用胳膊撑着旁边的砖地,慢吞吞直起身,膝盖在刚刚摔下来的过程中被剐出几道血印子,疼得厉害,没法站直,只能勉强瘸着一条腿保持平衡。“你会被他拖死的。”程声这次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张沉的眼睛,“你摸着良心说,你对你爸有爱吗?你不希望他死吗?你就甘心因为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把自己的人生全搭进去吗?”张沉也回盯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两人这是彻底敞开了,没谁再藏着掖着。程声忽然觉得无比轻松,一瘸一拐地朝张沉走过去,手戳着他的胸口,咄咄逼人地问:“你狠不下心,我来,被发现也是我蹲监狱,都是我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张沉抬头望向乌黑的天,等眼里的情绪全散尽才重新低头看程声,“你觉得这样我们就有未来了吗?不会有的,我们彻底走到头了。我不计较你今晚做的事,但你现在马上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是三十一号。”黑暗里总有剧烈的嗡嗡声,程声分不清是周围某种不知名的虫子在叫还是他脑袋里的声音,他从牙根里挤出几句话:“你太坏了,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可你连接都不接。你知道我晚上坐在走廊里想什么吗?我想我真恨死你了,杀了你都不解恨。”“死有什么难,活着才难。”张沉看着累极了,他觉得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太沉了,甚至连虚无缥缈的爱都如此,他接不住,只能反复说那句话:“回去吧。”这句话结束后,张沉把自家备用钥匙强硬地塞进程声睡衣口袋,一点多余的话都不再想说,转身就走。程声望着他的背影,他在短短两天之内居然见证两次张沉离开的背影,这样决绝的场面把程声彻底击溃,他期待已久的第一次爱情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程声望着黑夜里板直的背影,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他就这样走了,没人会记得他,张沉以后会结婚生子,这场见不得人的故事迟早会被慢慢遗忘。可如果没人记得,那他们之间这两个月和从未存在过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程声脑子里那片混沌的水声又出现了,他浑浑噩噩从旁边那片空地上捡起一根钢棍,几乎飞着追向张沉,砰的一声,用尽全力朝那个瘦高的背影砸了下去。前面的人明显抖了一下,硬撑着才没栽下去。程声扔下钢棍,颤抖着抱上张沉的后背,两只胳膊紧紧把这张介于青涩和成熟的脊背箍在自己胸口前。他们身上还是昨晚从家跑出来时穿的衣服,很薄,连对方体温都清晰。程声把脸贴在张沉的后背上,慢慢体会他身体的颤抖,他等了很久,才哆嗦着开口:“我知道我们彻底没可能了。我可以走,但我没法忍受你在未来漫长的生活里一点一点把我忘记。如果你以后结婚生子,你的孩子长到十七八,你还能记得现在十七八岁我的脸吗?”程声哽咽着,“你怪我恨我也好,总比忘了我强。我找不到什么做纪念,只能把疼送给你。”说完,他重新捡起那根锃亮的钢棍,闭着眼,朝自己后背再砸了三下。他没想到棍子打在身上这么疼,闷哼一声,等缓过气才从嘴里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也不会忘记。”凌晨四点的天泼了墨一样,有几缕凉飕飕的风恰时吹过,明明毫无重量的几飘风,两个人却都觉得自己要被打倒了,再也没办法在这一晚完好无损地站起来。张沉忽然转过身吻住他,如果这是最后一晚,那他做什么都不算过分。程声睁着眼睛,手里的钢棍“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在黑暗里步步后退,跌跌撞撞地磕上一棵树才停。树叶很密,把微弱的月光几乎遮完,他们在几近纯黑的环境里缠绵在一起。这一瞬间周围所有响动全都消失,程声想,原来人在偌大世界里连一粒沙子都不如,原来他渺小到拼尽全力也什么都留不住,唯一能做的只有让现在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程声在喘气的间隙抬起头,但这里实在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他只好摸索着抚上张沉的脸,轻轻地说:“我后背好疼,好像流了很多血。”张沉也在黑暗里捧着程声的脸,程声脸上全是眼泪,尝起来又咸又涩,张沉在他脸上蹭了很久,最后才挪到上面,抵着他的额头说:“我也好疼,你下手太重了。”他们就这样在黑暗里抱着,在密不透风的黑里闭上眼睛,认真感受最后一个能拥抱的夜晚。等地平线渐渐蒸红,第一道曙光从树叶缝隙穿进来,耳边响起几道清亮的鸟叫声,两个人才心照不宣地慢慢松开。是天亮了。早上八点,程声拎着来时的纯黑行李箱在站台停脚,张沉没有来,身边只有奶奶来送他。火车站还像往常那样,挤满来来回回打工和做生意的人。程声后背的伤口没有处理,疼得走起路来要佝着脊背,脚步也一晃一晃。他强忍着后背的疼,把箱子扔进行李架,再晃晃悠悠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玻璃窗像被蒙了层雾般模糊,程声扭头向外看,外面站台上依旧热闹,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一个孤零零的瘦长身影,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脸上总挂着不大高兴的表情,和一切都格格不入。程声眨眨眼,那道身影却忽然消失了,车窗外满眼陌生面孔。尖锐的鸣笛声响起,程声终于回过神,毫无波澜地看窗外逐渐倒退的景,景也是灰蒙蒙一片,混着人声,像某张摇滚碟的主题。火车再开七小时,他就要顺着铁轨回到属于他程声敞亮光彩的人生去了。火车站不远处一座老桥上,有个人坐在栏杆上抽烟,双腿悬空,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跳下去。听到鸣笛声响起那一刻,他把烟按灭在栏杆上,左手摸向自己的心脏,跟着火车开始的声音一下下数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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