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前前后后忙活了好几趟,才终于把程声那堆没用玩意儿全搬进家。程声借着客厅的白炽灯看了这个和他一同搬东西的男孩好几次,把人家从头到脚盯了个遍,可惜对面的人却再也没像刚刚那样看过他,只是自顾自地把程声那些晃得叮咚响的玩意儿摆得规规整整。奶奶家房子本来就不算大,被这些东西一挤,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都要变得逼仄。两个陌生人把东西整好,在一堆乐器堆里勉强找了个落脚地方,都有些相对无言。程声平日里明明是个能言会道的人,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两片嘴唇像被订书机按过似的,挣扎半天也没挤出一句话。男孩侧头看看他,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率先解释:“我今天给奶奶修收音机,修完之后太晚了才留我在这住,奶奶已经睡着了,明天早上再跟她说你已经回来了比较好。”程声点点头,后知后觉想起两个人还不知道对方名字,出声问他:“你叫?”“张沉。”程声“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哪有父母给孩子起名叫做“沉”的?往哪儿沉?往下沉?云城这一百八十线小城市,再往下沉真就要沉到地底下去了。他琢磨的间隙,张沉去把大门合上了,铁门叮咣响,可他一来一回竟然丝毫没有好奇程声的名字,只是认真地把该锁的地方锁好,拉了几下确认没问题才返回来。程声抱着胳膊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估摸着自己不跟他主动讲话,他俩大概要冷一晚上,于是挑了个话头:“你怎么不问我名字?”张沉刚把门锁检查好,回卧室床上拿了浅蓝色的睡衣,出来往程声肩膀上一搭,回他:“奶奶跟我讲过你,我知道。”他不等程声反应就又从卧室柜子里拿出条新的夏凉被,利落地给他铺好,电扇调了两档,自己拿着另一条薄单子主动去了沙发。“哎!”程声看他真要去沙发睡,在后面用气声喊他,怕吵到奶奶,“沙发那儿没电扇,你不怕热啊?”张沉却说:“没事。”“也没凉席,晚上肯定会热死的。”“没事。”“那沙发特硬,睡一晚上明早起来腰得折了,男的别随便折腾自己腰。”张沉抱着床薄被单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哪儿都能睡,你不是坐了一天车吗?赶紧睡去吧。”这是两个人第二次视线交错,张沉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挑衅的错觉,程声被他扫一眼就要打个哆嗦,可这阵哆嗦里既没有讨厌也没有害怕,只有一阵让人酥麻的电流在他身体里滋滋作响,程声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来定义这种感觉,他只是觉得这人有意思、够拧巴,相处久了大概和他合得来。程声这次恢复了以往那副混样子,主动过去把他手里那床单子抢过来,放回自己卧室床上,不容他拒绝,“我这床一米五,俩人凑活一晚上也行,要是明早奶奶起来看到你在沙发上得骂死我,你可别害我。”被他抢了被单那人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张沉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这次倒也没推拒,他只不过因故借住一晚,人家主人让他去哪儿睡他就该去哪儿睡。他把这张不大的床盯了半天,忽然出声:“那你睡里面靠墙吧,外面容易掉下去,明天早上天一亮我就走。”“行,那我等会儿去洗澡,你先睡吧,我尽量小声点儿。”程声刚把行李箱摊开,一边在里面翻东西一边朝后面的人说。张沉无意间朝他行李箱里瞥了一眼,半箱子外文书、黑白漫画册、散得哪里都是的草稿纸,上面记了些谱、他见都没见过的零食,还有几沓厚厚的百元大钞。他盯了行李箱里的东西许久,才轻声开口提醒他:“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动静小点,老人睡眠浅。”程声一边从行李箱整理出自己的洗漱用品一边回答他:“知道了。”他收拾东西颇有秋风扫落叶之势,本来就没多整齐的行李箱被他翻得似狗啃。一旁的张沉一只胳膊撑着床边,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一只手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皱着眉观察程声这架势。程声似乎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他一想那一副黑漆漆的眼睛黏在自己身上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堵在心里,克制地收敛了手上翻找的动作。“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程声翻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把该找的东西找全,抱着身睡衣和一怀洗漱用品朝卫生间走。张沉瞧瞧他的背影,下意识皱了皱眉走路吊儿郎当,脖子后面一条细长而突兀的骨头,上面盘着些莫名其妙的纹身图案,有画有字,又是英文又是小狗。这让他想起钢厂对面的老桥,经常有些脑子不大对劲的艺术家拎着油漆桶在桥面上乱画一通,青红交加,狗屁不似,画出来也是这种效果。程声丝毫不知道后面那人怎么琢磨他,乐呵呵抱着睡衣和洗漱用品在卫生间落了脚。老楼本没有浴室,大家都趁周末一窝蜂涌向大澡堂,但李奶奶年纪大了,一个老人家总往大澡堂跑容易出事,这才给家里装了个淋浴头。程声站在淋浴头下开了水,一闭眼就是刚刚张沉抬头时无意间看他的那一眼,明明那么平平无奇的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脑子里扎了根,在他洗澡的十来分钟里闪现了几十次。程声不知道这种情绪来自哪里,他只是很想和这个男孩做朋友。他从来没见过不调皮捣蛋的男孩,以前他们院里的小孩总一起爬树、逃课去游泳、偷钻烟囱,满世界糟蹋一圈再挨个被领回去挨打。可张沉似乎没有这种童年,好像生出来就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大人一样。他不知道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状态,好像和他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这种割裂的体验让程声心悸,他从没交过大院圈子外的朋友,更没和这样打零工的人玩在一起过,但他总有股没由来的自信感,觉得自己和这小子大有缘分。程声湿淋淋地从浴室走出来,身上松松地套着刚刚张沉递给他那件睡衣,脑袋上搭着条白毛巾,一只手拢着头发轻轻甩。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发现张沉还没睡,正抱着本高中英文课本看,嘴巴小幅度一张一合却没发出声音,看样子是默记。张沉身上刚刚还在的白t恤已经没了,只穿着件黑色的背心,领口松垮,露出截锁骨和大片胸口,他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一只胳膊搭在床上,手指跟着背东西的节奏一下下轻敲床板。程声站在门口盯了他大半天,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慢吞吞挪进屋,坐到床边,仔细瞧了瞧张沉的书,主动朝他搭话:“高中英语书?你高中生啊?”旁边的人感觉到自己周围来了个热气腾腾的活物,“嗯”了一声,也没抬头。程声没点儿眼力见,见人家背得认真也忍不住想叨扰的心,又絮絮叨叨开口了:“你这样背不行的,背几遍过两天就忘了,我教你正儿八经的学习方法,我高考那会儿差点就拿了状元,真的,就差一丁点,要不是我作文写崩了根本就没那个状元什么事。”张沉把书放下了,抬起头看向他,“睡觉吗?我去关灯。”程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长篇大论全被哽在喉咙,他不甘心地停了嘴,只说了一句“那就睡觉吧”便蹬开拖鞋上了床,挨着床边爬进靠里的位置,过程中还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整个人差点磕在对面窗台上。这一摔动静不小,原本走去关灯的张沉都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没事没事,今天太热了,差点中暑,现在有点晕。”啪地一声,张沉把灯关上,只是“嗯”了一声,就当做对他刚刚那句话的回答。这下屋里黑透了,程声平躺着,脑袋下垫着块毛巾,有一下没一下继续擦头发。黑暗里他感觉到旁边慢慢来了个人,刻意保持了很远的距离才躺下。两个人并排躺着,明明才一米五的床,中间却隔出很大一截,谁也挨不着谁。程声第一次跟别人睡一张床,睡不着,在黑夜里瞪着一对眼睛看漆黑的天花板。对面的老电风扇连续不断地发出嗡嗡声,把一阵阵凉风往他俩身上送。程声敏锐地嗅到他俩身上散发着一股相同沐浴露的味道,想到这里程声脑子有些晕,想拍拍旁边的人,把他叫起来聊天,问问他会不会打扑克,听不听摇滚,来没来过北京,或者继续教他些考试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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