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法也真的好奇怪,一个他从没有拥有过的人,现在却用到“还”这个字。商珉弦说不出话,他悚然地看着庄清河。还什么?发生了什么?庄清河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么看着他?极致的痛苦将庄清河拖进了癫狂的黑暗深渊,灵魂仿佛被撕成了碎片,他的声带似乎也被这些碎片割破,字字句句都带着让人不敢听的痛感。庄清河的怒火瞬间爆发,他突然尖声怒叫:“我让你还给我!”他一拳砸到商珉弦脸上,将其打翻在地,然后开始不停厮打他,仿佛要把他的灵魂拽出来,好给另一个腾位置。庄清河的攻击已经完全失了章法,没有技巧,全是本能的发泄。那种仇恨难以形容,好像把眼前的灵魂杀了、毁了、绞碎了都远远不够。商珉弦还处于一种灵魂被抽空的状态,他眼神空洞无光,拳头落到脸上也感觉不到疼。发生了什么?商辰和方舟两人上去都没能把庄清河拉开,在暴怒和绝望加持下,这个人爆发出了超越平时的强大力量。庄清河骑在商珉弦身上,青筋暴起的手好像鹰爪一般,死死掐住商珉弦的脖子。商珉弦躺在那里,在庄清河的嘶吼声中连反抗都忘了,整个人都坠入一种窒息带来的眩晕绝望中。他好像没有了知觉,可又感觉自己痛到浑身发抖。他深爱着的人,昨天还和自己甜蜜互诉爱意的人,现在想要杀了他。商珉弦感觉自己正在不断远离庄清河,仿佛有一个第四维度的高级生物正在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明明昨天还说爱我的……骗子,又骗人。庄清河的话里全是毒,眼里全是刀,他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商珉弦,就几乎要了商珉弦的命。商辰和方舟两个人拼劲全力,才把庄清河的手从商珉弦的脖子上掰开。庄清河被拉开后又转向商辰,商辰被他一脚踹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不等他反应,庄清河夹杂着怒火的拳头就接连不断朝着他的脸上砸来。商辰的反应也很怪,对于庄清河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怒火,他竟然没有一丝惊讶。商珉弦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事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只有庄清河和商辰看得见那个可怕的鬼魂,他和方舟则是一头雾水。庄清河的愤怒如洪水开闸一样泄出,声音透露着神经质的颤,他一边撕打,一边质问商辰:“鸠占鹊巢!鱼目混珠!你怎么敢这样!”他的嗓音撕坏了一般,扭曲且尖利,像暗夜中的乌鸦,让了听了就觉出一种难言的恐惧。庄清河从没感到过这样强烈的愤怒,铺天盖地的恨把他席卷,卷走了他的一切理智和隐忍。他恨这个人的卑鄙和残忍,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暴走中的庄清河就像一个杀神,浑身都是势不可挡的暴怒。商辰完全被碾压,几乎是在单方面被殴打,很快就满脸是血。一旁的方舟被庄清河的话勾去了注意力。鸠占鹊巢……鱼目混珠……方舟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震,接着是失重的悬空感。他猛地看向商珉弦,眼神震惊又怪异。商珉弦也看向方舟,大脑一片空白,有种惶然的恐惧,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尖锐的耳鸣声在耳边长响。他花了很久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庄清河口中的“鸠”和“鱼目”。庄清河这一天经历了太大的起伏和波动,惊吓,悲恸,愤怒,都是极为消耗人的精神的情绪。他很快也没什么力气了,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然后就开始哭。商辰捂着脸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庄清河一言不发。商珉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把庄清河抱起来往外走。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庄清河被商珉弦抱着从商辰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死死扯住商辰的衣领。他眼泪不停落,眼神狂乱无序,嗓子很痛很痛:“你杀人了……商辰,你杀人了!”商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庄清河看着他,愤怒又一次涌上心头。他攥着商辰的衣领,突然猛力一扯,把他向自己拉近。然后带着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愤怒,用额头朝商辰的脸狠狠撞了过去。随着一声惨叫,剧痛在商辰脸上炸开,他觉得自己的鼻梁骨应该是断了。他捂着鼻子,血从指缝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怒道:“庄清河!”商珉弦本来抱着庄清河,闻声转头向商辰看去,冷冷的眼神几乎能把人冻僵。商辰在商珉弦的视线中顿住,不再说话。庄清河还在用那破碎的声音,声泪俱下地质问:“为什么不给他治病?你明明知道!”“你遗弃了他,现在又杀了他!”商珉弦抱着庄清河,觉得他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刀,他知道自己就是庄清河嘴里的“病”。他急于逃离这个地方,一言不发地把发疯的庄清河扛了出去,一路上引了不少人的侧目。庄清河似乎是疯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突然凄声惨叫,对着商珉弦又撕又咬。商珉弦像抱着一尾刚打捞上岸的活鱼,几次差点脱手让他从怀里跌出去。庄清河铺天盖地的绝望稠黑又浓烈,像一桶沥青冲着商珉弦兜头浇下。等到把庄清河放到车上用安全带捆起来,商珉弦已经满头满脸的血,都是被庄清河抓的,咬的。安全带困不住庄清河,商珉弦只能死死抱住他,把他的双臂环住。庄清河像被撕掉了法符的魔物,又像被活剥了皮的动物,疼疯了似的挣扎,一直在尖声惨叫。最后他终于耗尽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垂垂倒下一动不动。只有眼泪一直没停。庄清河陷入了无边的疯狂和悲痛。商珉弦坐在一旁,也被搅进了一场茫然中去了。原来他不是他。回到商珉弦的住处,医生已经在一楼客厅待命。庄清河被商珉弦放到沙发上,还是无知无觉地流着泪。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让医生看看你的腿。”庄清河没反应,还在哭。商珉弦的五脏都碎了,他还只是哭。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只好在他脚边单膝跪下,拿剪刀把他受伤的那条腿的裤腿剪掉。伤口被雨水浸泡太久,已经发白了。医生给他清创、上药,然后包扎起来。庄清河还在哭,眼泪源源不断地落,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商珉弦怕他这样哭下去身体会出问题,偏头对医生说:“给他打一针镇定剂。”注射器刺进庄清河的手臂时,他也毫无知觉。冷白的皮肤,呆滞的视线,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商珉弦抱起庄清河上了楼,在浴缸放了水给他洗澡,然后擦干重新抱回床上。庄清河躺在床上,已经睡了过去,可还在哭。到了半夜,他开始发烧。他陷入了无边的噩梦之中,密林里是无边的大雾,天上无星无月。庄清河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拼命地想要醒过来,想要告诉那个愚钝的自己很多事。快发现他,快找出他,快救救他。来不及了……半梦半醒半死之间,只有脸上烫人的眼泪不停在流。商珉弦死了……他的初神死了在自己和他终于重逢的这一天死了。这样到底算什么啊!!!庄清河突然在梦中发出一声惨叫,将暗夜整个撕破。他半死状躺在床上,嘴里发出的音节是混乱零碎没有意义的、像被鬼捏住的可怕发音。因为药物作用,他醒不过来,只能绝望地在梦境中撞得头破血流。商珉弦拿毛巾给他擦汗,他出了太多汗,流了太多泪,多到商珉弦觉得庄清河整个人都缩水似的变小了,满身的悲伤。即使安静下来,商珉弦也能听到他脑子里拼命叫痛的声音。最后,庄清河开始说梦话。“商珉弦……”听到庄清河在叫他,商珉弦赶紧握住他的手,想说自己在,一直都在。“商珉弦,别回去……”庄清河的泪滚滚而下,意识混沌,说:“你爸爸会杀了你的……”商珉弦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夜色无边,天像是再也不会亮了。商珉弦守着沉睡中的庄清河,在窗边的椅子上一直坐到天亮,又到午后,然后又到暮霭沉沉的黄昏。一天一夜过去,屋内的光线不断变化,事物的轮廓也在缓慢移动。只有商珉弦一动不动,可以说他稳定庄重,也可以说他死气沉沉。屋内又冷又暗,物体线条和光影也显得扭曲又诡异。他快要被黑暗吞噬,近乎窒息般汗毛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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