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镜月之镜的最深处,温仪皇后斜坐在镜面上,金色的羽衣铺在地上,心口上的伤依然如初,涓涓鲜血不断涌出,只是血液沾满衣襟渗入地面之后会赫然消失,然后回到心中,继续流动。
明溪太子僵硬的站在她面前,目光失去焦点,宛如丢了魂魄一样愣愣不动,他伸着手,能感觉到那里有一面看不见的透明墙,像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将母后困在中间,他能清楚的看见母后脸上扬起的惊喜、愤怒、无助和伤心,能看见她拼尽全力的想站起来最终依然无力倒地,但是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他和母亲不过一步之遥,这一步却宛如云泥,无法跨越。
十八年了,母亲自尽的那一幕噩梦一样缠绕了他整整十八年,可眼前这个心口流血的母亲,为何也像噩梦一样让他不敢直视?
天权帝的声音在镜月之镜荡起,空灵的直击心灵:“镜月之镜是来自上天界的术法,镜中的一切将被中止,甚至连时间都会停止流动,当年我带着你奄奄一息的母后,在她命断黄泉的前一刻开启了镜月之镜,你看,她还活着,还能跟你说话,如果她能从静止的时间里走出来,她甚至可以再次抱住你,像小时候一样……”
明溪太子依然没有看他,只是无力的低下头,默默看着同样五光十色的地面。
这样绚烂的光泽,第一次让他感觉如此刺眼,镜月之镜中的世界美丽而奇幻,像传说中的神之领域,但是、但是他最深爱的母亲却被困在这般狭小的世界十八年了!
天权帝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泽:“明溪,协助我,我们一起带着天域城回到天空,这样你的母后就能走出镜月之镜,整个天域城都会成为新的镜月之镜!”
看出了儿子眼里的细微变化,天权帝默默叹了口气,他在皇后面前弯下腰,隔着透明的墙壁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颊,低低的道:“镜月之镜一直在破裂,如今已经有了很多细小的裂缝,如果放任不管,终有一天它会破碎,到了那个时候镜中的仪儿也会一同死去,明溪,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重返天空了吗?因为镜月之镜只有在天空中才能长久的维持!”
“回到天空之后,镜月之镜的范围会扩大到整个皇城,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将最重要的子民全部迁居帝都,可他们有的人就是鼠目寸光,无法理解我的苦心。”
“明溪,你一定会帮我吧?你看……你的母后多想和你说话啊!”
“明溪,天征府是否也和上天界有关系?我不能让任何人阻碍飞天,就算是和上天界有关的其他人……也不行!”
“明溪……你过来,靠近一些,让你母后看看你,十八年了,你都这么大了……”
“明溪……”
天权帝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察觉儿子身上凛然爆发的强烈愤怒。
明溪太子冷冷看着眼前的父皇,他是如此的深情,可如此用情至深的一个人,居然无法察觉母亲脸上止不住掉落的泪水。
她一直在哭泣,心在滴血,眼在流泪。
真是可笑啊……这可真是让他忍不住想放声大笑的滑稽一幕。
这一瞬间,明溪太子在心底赫然做了一个恐怖的决定,他对着母后跪下,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明溪?”天权帝愕然,一时也没理解这个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刻,明溪太子头也不回,甚至不再看一眼自己思念多年的母亲,沿着进来的路重新回到圣殿的顶端,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天权帝紧跟着他走出来,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匪夷所思,追问,“明溪,你这是要做什么?”
“啊……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明溪太子苦笑,按住额头,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头疼欲裂的状态,“我曾无数次梦见和母后重逢,她会像小时候一样温柔的抱住我,和我说故事,陪我在院中玩耍,会亲自教导我的学业,也会为我生病而彻夜不眠的守候,哈哈、哈哈……可现在呢?我的梦想成真了吗?我见到她了,她被困在一面镜子里,身上伤永远不会愈合,她一直在哭,一直哭……那么悲伤。”
天权帝赫然顿住,眼眸也终于沉了下去——自进入镜月之镜的那一天起,温仪的伤就一直在流血,每一次见到他,温仪都会流泪。
她真的想要这样“活”吗?他不知道,他只是非常自私的不愿意失去最爱的妻子,哪怕心口的血一直痛苦的流着,他也不想放弃妻子的生命。
因为飞垣没有转世轮回这一说法,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死亡的结局,只要活着,就仍有希望,曾经的怨恨、不满、愤怒,都还有和解的机会。
“您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到这里见您吗?”明溪太子收紧语气,眼眸坚定不移的望向帝王,这样的目光看的天权帝有几分心惊肉跳,不假思索的接话,“因为我暗中抓捕军阁主,让你察觉到异常了?”
“确实,有这一部分原因。”明溪太子不否认,补充道,“按照最初的计划,下一步我就要开始控制四大境的军权,同时放出‘四境分离’的计划,相信飞垣上的任何生灵听到这种毁灭性的计划都会本能的求生反抗吧?可惜您突然针对萧千夜出手,甚至让我措手不及差一点失去他的联系,也才逼着我今天不得不提前过来,结束这一场虚假的父子情深。”
“哦?”天权帝老谋深算的拉上了语调,冷道,“你有什么把握现在摊牌能全身而退呢?”
他指了指远方,眼里荡起一丝狠辣的笑意:“他们还没有到吧?就算是你毁掉了日神的‘眼睛’,按照正常的速度来推算,你的人也得再过两天才能到达帝都城,到了那个时候,你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哈……父皇终于舍得要我的命了?”明溪太子哑然失笑,却是毫不畏惧,“我能今天来找您摊牌,自然是有自信他们能在今天赶到,这应该是你我父子最后一次和平相谈了,不如坦诚相见,如何?”
“你想知道什么?”天权帝叹了口气,虽然心底很惋惜,但依然寸步不让,明溪太子的脸颊忽然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父皇怀疑天征府和上天界有关联,既然父皇原本就已经和上天界的夜王联手,为何不亲自去质问夜王,反而如此煞费苦心的暗中逮捕?若是当初您不让他离开天域城,如今也就不会有现在这般棘手的敌人了。”
天权帝嘴角一抽,这才露出了帝王该有的俾睨天下之气:“我与夜王只是各取所需,上天界从来不是朋友,若是天征府和上天界真有关联,调查清楚就是必要的程序而已,让他离开帝都确实是失策,但是也不要紧,时间问题而已,他迟早还是会落在我的手上。”
随后他沉默了许久,下意识的绞了绞手,有几分失望:“我原以为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明溪,是我错看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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