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说有笑的继续走,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一阵清风带着细雨萧萧吹落肩头,这时候山石径两侧出现了小小的庭灯,散发着静谧又温和的淡淡橙光,好像整个世界都忽然寂静无声,萧千夜警觉的扫了一圈,隐隐察觉到有什么矫健的影子从假山深处一荡而上,无声无息的钻入红砖高楼中,随后风雨散去,又见月光。
“雨蛟。”云潇紧盯着那几道影子消失的地方,嘴角终于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果然来了,也不枉我大费周章的找进来了。”
“小心。”萧千夜紧拉着她的手,忽然目光一沉,惊讶的摊开她的手心,云潇急忙想要抽回来,又被他死死拽住拉到眼前,她的手心有粘稠的冷汗,五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经历某种隐忍的痛苦,不等他开口询问,云潇已经笑嘻嘻的扑过来,随口敷衍过去,“我自小爬山就不行嘛!这么陡峭的山石径,可不比昆仑那些雪路好走。”
萧千夜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云潇怕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帮着萧奕白化解夜咒阻断的反噬之力,索性直接扑到他背上跳了上去,偷笑着说道:“我不想走了,你背我上去好不好?”
萧千夜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担心的问道:“你不舒服?是不是龙血影响?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和大哥他们一起吧,雨蛟我一定会亲手逮住送到你面前的。”
“少废话,你到底要不要背我?”云潇一口回绝,生怕他继续问下去,赶紧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小声说道,“我记得才拜师的那两年,从论剑峰到习剑坪要走好长一段的山路,我又经常被师父留堂,一拖就是大晚上了,剑灵好重好重,拖着它爬山,简直要命了!还好有你在,虽然你是被娘逼着来等我下课的,可还是会帮我提剑,我就赖着你让你背我回去,一晃好久好久了,是不是从十岁起,你就再也没背过我了?”
萧千夜果然是被她几句话拉回到遥远的过去,一点点回忆起那些事情,也是忍不住淡淡笑起,索性背着她边走边道:“好像还是师兄背你多一些吧,你总是欺负他。”
“师兄比你好说话嘛!”云潇笑呵呵的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没好气的骂了几句,萧千夜漫不经心的走着,回道,“你总是偷懒不好好练剑,师父师叔也随着你的性子不多加管束,可我毕竟也算是你师兄,总不能看着你一直不务正业,所以你每次找借口偷懒,我都想办法你把拽回去继续练剑,结果师兄倒好,他不仅不责备你,反而怪我管的太多,你走不动,他就背你回去休息。”
这声轻微的回忆如雷一般令云潇身子猛然一晃,她沉默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黑棺里那无助绝望的一夜。
萧千夜豁然扭头,发现云潇已经将脸深深贴在自己后背上,哽咽了一下,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啊,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好好练剑,能保护自己,保护你们……”
“阿潇……”他赶紧叫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等他慌乱的整理好语言安慰,身边两个轿夫抬着个锦衣公子从两人身边轻快的掠过,轿子上的年轻人手里把玩着两个木核桃,撇着嘴嫌弃的瞄了一眼正在爬山的两人,又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嘲讽,咧嘴轻佻的挑衅:“穷鬼!”
云潇借势将心底的隐痛一瞬收起,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将下巴搭在萧千夜肩头,不动声色的改变了话题:“他骂我们穷鬼!”
“阿潇。”萧千夜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理会这种无端端的挑衅,他担心的扭着头看着肩膀上那张瞬息万变的脸庞,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心中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她应该只是不想提起那些被自己无心谈起的伤心事,所以才会给自己找台阶,云潇捏了一把他的脸,抬起手指向已经走远的年轻公子,笑道,“快追上去,竟然敢骂我是穷鬼,我非要他好看!”
“好。”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脚步一动,眨眼的瞬间就已经拦在山石径中间,两个轿夫吓了一跳来不及刹住,在惯性的作用下,竹轿上的年轻公子一下子就被甩出去摔进了旁边假山堆,他摸着屁股艰难的爬起来,一看是自己刚才路过的那两人,立马气急败坏的骂道:“是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敢捉弄我?”
云潇冲他吐了个舌头,戳了戳萧千夜提醒:“快跑呀,还傻站着干嘛!”
萧千夜只觉得眼前一幕是如此好笑,他一生行事严谨,受限于礼教政权,总是举步维艰小心翼翼,还从来没有在黑市这种地方以这种小手段捉弄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但他立马就听话的背着云潇转身逃跑,两个轿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矫健的身影一瞬消失在视线中,那公子哥搀扶着假山,看着像是扭了腰半晌动弹不得,气呼呼的骂起来:“快去追!妈的,轿夫都坐不起的穷鬼,还敢来山博会闹事,赶紧找出来我要弄死他们!”
“那个,公子……”轿夫尴尬的抓着脑门,抬手指着山石径尴尬的咧嘴,“人、人没了,追不上啊!”
萧千夜背着云潇,只消片刻就已经来到山博会拍卖会场附近,这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正中心高悬着一个巨型铜鼓,方才震荡整个山市的铜锣声就是从这里发出。
他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放下云潇,或许是受到情绪影响,这种对他而言根本不足挂齿的山路竟让此刻的他气喘吁吁的弯下了腰,云潇赶紧扶着他靠着假山坐下,好笑的问道:“我的好师兄,这么点路怎么把你累成这样?难道是这些年不好好练习,身手退步了吗?”
他用手撑着额头,自己也倍感意外,嘴角扬着罕见灿烂的笑:“我被人追杀,逃命都没跑的这么快过,对方也就是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吧,干嘛要跑啊,他根本打不过我的。”
云潇捂着嘴笑个不停,拍着他后背,又凑过来掰过他的脸颊,眨眨眼睛又道:“喘成这样,难道是我太重了?没有吧,我一直很注意保持身材的呀……”
萧千夜心不在焉的看眼前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内心泛起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抬起手轻轻扣住她的脖子,一点点用力将云潇拉到自己怀中,在感受到她鼻息一瞬急促的刹那,紧贴着唇吻落下去。
这样的冲动,自昆仑一战之后被他无数次的扼杀在心底最深处,却在这片刻的松懈之时,宛如山洪爆发。
第五百四十一章:入场
然而,他却感觉到怀中的人触电一般剧烈的颤了一瞬,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用力推开自己,那一刻的恐惧令她不顾一切捂着胸口喘息起来,那样转瞬惨白的面容,克制不住的咬紧嘴唇,许久才艰难的咧咧嘴,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尴尬的站在原地低头绞手,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般,萧千夜无措的探了探手,想要将她拉回怀中,却感到一阵无力。
云潇呆呆看着他眼里的失落和懊悔,一下子进退不得,那些刻意避而不谈的过往就像一道无形的尖刀横在两人之间,在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撕裂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对不起……”许久,他只能艰难苦涩的开口,勉强坐直了身体,“是我不好,在你面前,我总是像个一无是处又无可救药的混蛋,阿潇……对不起。”
云潇的全身抖得厉害,在听到这声“对不起”之后,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曾是她最亲密的人,是她从小就想要相伴左右,携手一生的人,是她宁可违背血契束缚,也要在一起的人,可现在他真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连抬起眼睛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了,这短暂的数秒,有一种无法忍受的情绪从心底腾起,迫使她弯下腰去捧起了那张脸,逼着他看向自己。
“阿潇……”萧千夜低声喊着名字,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看不懂对方眼里的深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眼角泛起了一滴晶莹的泪光,仿佛忽然间唤醒了什么记忆,竟开始难以抑止地呢喃起来,“别道歉,我从来都不喜欢听你和我说那三个字,西海岸一事……我一刻也没有责怪过你。”
萧千夜一动不动看着她,这是自己第一次从云潇口中听她谈起那些事情,隐忍着身体里止不住的恐惧,用真挚的目光无畏的看着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认真的说着:“别怪自己,你只要一直往前走,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终于看见云潇扬起熟悉的笑,跟着重复了一遍,“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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