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河迅速在人群找到了他说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他松了口气,说:“邓昆,他不是那个人,那个人现在得有五十多岁了。”然而邓昆根本没听见庄清河的话,他还是死死地盯住那个认准了的身影,眼睛逐渐变得赤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要爆出来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嘴里还在喃喃道:“我看到他了,就是他…就是他。”说着他眼神一变,整个人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眼中闪着嗜血的光,作势就要冲过去。“邓昆!”庄清河的声音在他身后破空而来。邓昆听到这个喊声,蓦然顿住。那声音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拽住他的脖子。尽管他身体还保持着猛冲的惯性,但脚步确实立刻停了下来。庄清河走了过来,说:“那不是他,不是那个人。”邓昆回头看着他。庄清河手握住邓昆的手臂,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长大了,那个人也老了,他不可能这么年轻。”邓昆慢慢冷静下来,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庄清河让邓昆坐进副驾驶,自己开车。车辆汇入车流,缓缓行驶。他看了邓昆两眼,然后说:“我已经给你约好了医生,明天去见见?”邓昆没说话。庄清河又说:“我陪着你。”“好。”邓昆这会儿似乎回神了,看向他说:“我没事,就是认错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庄清河点了点头,绽出一个安抚的笑,说:“我知道。”邓昆觉得自己和清河之间有一种感应,而且是单方面的。他的情绪非常受庄清河影响,比如看到庄清河笑,自己脸上也会可控制不住的染上笑意。邓昆有时候甚至反思过自己身上是不是有奴性,只对庄清河才有的奴性。出于担心,庄清河把邓昆送回他的住处后,并没有离开。当晚,邓昆果然如他所料做了噩梦。陷入狂躁情绪中的邓昆像一头嗜血成性的野兽,只有庄清河能制住他。等到把暴走的邓昆安抚好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庄清河从客厅的电视柜里拖出一个急救箱,给受伤的手上药包扎。药粉倒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一瞬间犹如一百根针在伤口上猛戳,他感受着钻心刺骨的疼痛,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接着裹纱布,动作熟稔利落,仿佛做过许多次。弄好这一切,他看了眼窗外青白昏暗的天,然后进到卧室又看了邓昆一眼。他看着邓昆,心里酸涩。这人身上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像是长得太用力而刹不住的惯性,正是这种惯性让庄清河时刻意识到邓昆过去的经历。他想到今天查到的那些事,决定还是让它门隐入尘烟吧。算了。春雨如雾两年前。南州的春季有一半是雨季,惊蛰一过,晴天便遥遥无期。时而淋漓,时而淅沥,天潮潮地湿湿。就连夜里做梦,头顶似乎都有一把伞撑着。这天大雨滂沱,商珉弦被困在了雨里,他没带伞。他站在距离小区门口还有不到一百米的屋檐下,望着眼前亮白的雨雾,心里生出一种如春雨般的躁。刚才车开到附近抛锚了,司机叫了拖车,因为距离不远,他就自己下车准备步行回去。结果还没走出几百米,就下起了雨。他不喜欢淋雨,应该说非常讨厌淋雨。大概跟别人总说他像机器人有关,机器最怕的不就是进水了么。这时,突然旁边走过来一个人,撑着伞。商珉弦偏头看过去,视线落进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里。同时还闻到一股桃子的香气,和春雨混在一起,让人的嗅觉都变得湿漉漉的。男孩儿少见的好看,自下而上地微微仰视他,眼睛像会说话一样。他把伞举过商珉弦的头顶,看着他一言不发。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但是商珉弦不太擅长分析人类的情感,并没给出合适的回应,仍是看着他。大雨愈发滂沱,伞下的两人对视着。几秒之后,商珉弦便默认了他给自己撑伞的行为,抬腿往白茫茫的雨幕中走去。男孩儿举伞跟着,没有让商珉弦淋湿一点。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水的朦胧之中,两人在伞面之下,仿佛一方小天地,与外面的雨幕彻底隔绝。雨水顺着伞的边缘坠下,打得地上的人影破碎。他们都没有说话,伞下的寂静和雨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他们进了小区,又走了一段路,进了庭院,来到门口屋檐下。这时,男孩儿居然把伞一收挂在旁边,准备跟着商珉弦一起进去。“……”商珉弦看着他,觉得这人怪里怪气的。还没等他开口,管家在里面听见动静出来了,他打开门看到商珉弦,问:“少爷你回来了?怎么没听见车响?”“车在路口抛锚了,我走回来的。”“啊,这样啊。”管家看了看外面的天,说:“这雨下的……”话没说完,他就瞟到了商珉弦身边的男孩儿,问:“你们一起回来的?”商珉弦问管家:“认识?”“这是新来的园丁,老陈不是差不多要退休了嘛,就又找了一个,今天上午刚来,刚才老陈让他出去买个配件。”商珉弦点点头,看了男孩儿身上湿了的衣服,没说话,直接进了门。男孩儿跟在后面一起进来,从头到尾都安静得不像话。进屋后,管家接过商珉弦的外套,发现有些潮,就拿了进去。林姨端来了一杯热茶给他,然后就回厨房准备晚饭了。只有男孩儿还在一旁站着。商珉弦看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儿张了张嘴,没出声。商珉弦蹙眉,他意识到男孩儿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开过口,于是他有了一个猜测。“你不会说话?”男孩儿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亮得简直吓人。商珉弦就觉得这人脑子可能缺点什么东西,眼里有种不知痛痒的呆。男孩儿点点头,然后慢吞吞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便利贴,和一支笔,迟缓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商珉弦想,反应迟钝,果然脑子不太好。他写完后就递给商珉弦。商珉弦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安安”。安安是左撇子,写的字体也很幼稚,有点像小学生。商珉弦越发觉得这人智力有问题。这时管家过来了,商珉弦把手里的便利贴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问:“找个哑巴当园丁,你怎么想的?”管家愣了一下,说:“这园丁……也不用说话啊。”商珉弦又看了安安一眼,毫不留情道:“可他还傻。”管家:“……”安安在一旁听见这话,都快哭了。他迟疑了一下,拿着便利贴又写了几个字,给商珉弦。商珉弦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我不傻〕。“……”管家这时在一旁说:“主要现在也不好招人,都快半个月了,就他一个人来应聘。而且老陈今天带了他一下,说他有力气,能做事。”商珉弦蹙眉不语。管家又帮安安说话:“你看他长得又好看,放院子里也跟朵花似的,多养眼。”商珉弦听了这话,再次打量安安。确实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懵懵懂懂像小羊羔一样,很温顺,就是太亮。亮得吓人。人还是留下了。恼人的春雨足足下了一个礼拜,都不见要停的趋势。这天商珉弦受赵言卿的邀约去参加一个宴会。地点是一栋江边别墅,在屋里都能隐隐听到流水声。商珉弦进去之后,看到几个认识的人正坐在软椅上说话。众人都起来招呼他,他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了。没人去打扰他。没人敢去打扰他。商珉弦实在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怪胎,个性很独很冷,为人凉薄淡漠,跟他那个父亲简直如出一辙。所有人都说商珉弦是商辰的翻版,父子二人是如出一辙的寡情。商珉弦不爱应酬人,同样的,人们也不爱跟他打交道。他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孤冷出尘,说难听就是没有人气儿。这时,宴会的主人赵言卿从楼上下来,远远看到商珉弦,朝他走了过来。赵言卿和商珉弦是两个极端,看长相就很风流,薄薄的双眼皮,在眼尾处微微上挑,让他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不正经。此时他脸上带着一抹轻浮的笑意,一看就是纸迷金醉,败家流油的公子哥。赵言卿是少有的和商珉弦走得还算近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们两家前两年为了资源整合,合资了一家投资公司,本是为了给两个小辈练手和试水,结果居然做得还不错。当然,主要是因为商珉弦,以及赵言卿的特助孟书灯的助力。赵言卿吃喝玩乐在行,管理公司还欠火候。“我还以为你又不来呢。”赵言卿过去跟商珉弦打招呼。商珉弦:“你约了我五次了,我觉得我也该来一次了。”“呃……”赵言卿颇无语,说:“你倒也不用把敷衍表现得这么明显。”说完他看了看商珉弦面前的杯子,里面是柠檬气泡水,用薄荷、青柠、气泡水调的,无酒精。又问:“你难得出来一次,还不喝酒?”商珉弦看了一眼吧台,摇头,拿起气泡水又喝了一口,说:“我坐会儿就走。”赵言卿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说:“今天的酒很好,是一做红酒生意的朋友特意从原产地给我运过来的,你不试试?”商珉弦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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