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
封野冷道:“不行。”
燕思空看了封野一眼:“不必担心,狼王先回城吧。”
封野迟疑了一下,他眼含警告地瞪了陈霂一眼,与元南聿一同向后退去,停在远处等着燕思空。
沈鹤轩亦挥动马鞭,驾着车辇退回了军阵之中。
燕思空与陈霂坐于马上,面对而立,沉闷而诡吊的气息在彼此之间流淌。
“先生后悔过吗?”陈霂突然问道。
燕思空笑了:“你指哪一桩?”
“与我有关的。”陈霂静静看着燕思空的眼眸,“可后悔教我,可后悔助我,可后悔背叛我。”
“我这辈子想要后悔的事太多了,但后悔亦于事无补,所以我便决定什么都不后悔。”
“人当真能无悔吗?”陈霂嘲弄道,“我猜你定是很后悔,不远千里去云南助我这个废太子,如今你心爱的狼王,要把你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让给我了。”
燕思空抬头看着天,此时是春日的午后,凉风徐徐,天高云淡,他道,“你安插的内奸泄露了封野的行军路线,他中伏那一天,我夜观星象,有紫气微茫于西南,我以为是封野,如今看来,是你啊。”
陈霂没有说话。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燕思空平静地说,“若我当时不扶植你,封野起兵名不正言不顺,必遭藩王围剿,你们是互相成就。”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陈霂攥紧了马鞭,“如果没有封野,你便会全心全意为我。你我曾约定,我做皇帝,你做宰辅,复兴大晟江山,你可还记得?”
“我什么都不曾忘过。”燕思空道,“我也曾真心希望你当皇帝,可惜我早该看清,你并非能任人摆布的傀儡。”
“封野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陈霂阴沉地笑着,“但至少现在,我把皇位从他手里抢了回来。”
“希望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还能记得我曾经对你的教诲,记得如何为君,如何用人,如何治国,如何安民。”燕思空沉声道,“要多听沈大人的谏言,他是真正的社稷之臣。”
“你可知我年少时,没有一天不幻想做皇帝,只有贵为天子,才能让人不敢再欺辱我母子二人。”回想起不堪地过往,陈霂眼中难掩恨意,“父皇不愿意我做皇帝,很多人都不愿意我做皇帝,我便想,有朝一日我定要做皇帝,还要做永为后世赞颂的圣主明君,我要让天下人、让后人,都看到,我陈霂,天生就是帝王之才!”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好,我会在北境看着你,看着你为百姓带来太平盛世,可如若有一天,你也变成了一个沉迷声色、宠信奸佞的昏君,那你的下场,未必比你父皇好。”
陈霂看着燕思空的眼睛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微微一笑:“先生,你知道这世上,我最恨的人是谁吗?”
燕思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是父皇,不是封野,是你。”陈霂的嘴唇轻颤着,“当你,一把火烧了我的粮草时,当你在我和封野之间,总毫不犹豫选他时……母妃死后,你曾是这世上我最喜欢、最信任的人,于是我最恨你。”
“所以,你要用我弟弟报复我吗?”燕思空寒声道,“你可知你胆敢对他不利,哪怕是碰他一根手指头,宣化至京师,急行军十日可达。”
陈霂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令燕思空背脊发寒,他道:“先生放心,我定会好好招待他,我要让你每一年的秋收过后,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南下入京,再辗转反侧地等着他回去,想着他在京师是否危机四伏,与你一样度日如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哪一天,他就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哈哈哈哈哈——”
燕思空的面颊抽动着,他不怒反笑:“便如同你一样,坐于龙椅之上,却时时要提心吊胆地北望,不知道哪一天,封家狼旗就会再次招摇在你的王畿。”
陈霂含笑道:“不愧是我的先生。若今生今世,你我还能再见,那必然有一个人,是沦为阶下囚。”
燕思空颔首:“不错,所以此生最好不见。”
陈霂深深望了燕思空一眼,勒紧了缰绳,马儿在原地轻踩着,他垂下了眼帘,调转马头而去。
“霂儿。”
陈霂浑身僵硬。
燕思空看着陈霂的背影,眼前浮现了那个躲在他怀中哭泣的可怜少年,他心中一紧,感慨万千,不觉叫出了这两个字。
陈霂颤抖地回过了头来,眼圈赤红。
“你可知,皇帝为何要自称‘孤家寡人’?”
陈霂的薄唇嚅动着,说不出话来。
“待你坐上皇位,便懂了。”燕思空最后看了陈霂一眼,决然地调转马头,撇下了最后一句话,随风飘进陈霂耳中,“好自为之。”
——
回到广宁后,燕思空想与元南聿谈一谈,但元南聿似是有意逃避,以军务为由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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