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朝堂之上听到他为他请战,心中痛苦,悔恨,纷乱又难舍难了的复杂感情几乎逼地他当场昏阕,但他此时站在这里,却不得不再次带上冰冷的面具,再演一折伤人伤己的戏。
福康安失落地垂下头,苦笑道:&ldo;你明知,我要听的不是这个。&rdo;
和珅喉头一哽:&ldo;你还想听什么?瑶林……别再为我如此了,我不值得‐‐若你只想赎罪只因愧疚,你根本不需要为我‐‐去打这场仗‐‐无兵无饷你我都知道此去绝境,皇上……皇上他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的……福康安你以往的聪明都到哪去了?!&rdo;
福康安深深地凝视着他:&ldo;如果以往蹉跎岁月算作聪明,那我从此希望我永远如此笨下去‐‐我若只为赎罪便让我死于荒郊野外不得‐‐&rdo;
&ldo;你疯了!&rdo;和珅断然大喝一声,气到脸色发黑,不断地剧烈喘息着,&ldo;这,这等誓岂是乱发的!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告辞!&rdo;言未落地他便转身绝然地向前走去,福康安忙一拉马头,重又绕回他面前,软言道:&ldo;是我胡说不知轻重‐‐致斋,这场战役事关大清国运我岂有等闲视之?你放心‐‐&rdo;
&ldo;我不放心的是你。&rdo;和珅咬着唇,终于看向福康安,&ldo;此去征程前途未卜,望君珍之重之,不可恋战,见好就收,你从前就有的争强好胜的毛病,此次万万不可‐‐&rdo;一张脸陡然在他面前放大,福康安在马上忽然弯腰看他,飘扬的一缕散发在秋夜凉风中与他的纠缠在一处,似有千千结。
&ldo;你在关心我吗?&rdo;
&ldo;那当然我‐‐&rdo;和珅猛地闭嘴,瞪大眼看向愈加逼近自己的福康安,历尽风霜的容颜,飞扬如剑的长眉,和那‐‐浓墨一般深重的双眸,&ldo;你,你要干什么?!疯子,这大庭广众之下‐‐&rdo;
&ldo;如果真地不愿,就推开我‐‐再逃一次。&rdo;福康安呢喃地说着,却未等和珅僵硬的身子有所反应,就轻轻地,点上他冰凉的双唇,&ldo;有你这个祝福,这场战,我一定赢!&rdo;
夜色朦胧中后退百步的众兵士并没有看清他们的动作,自然更看不清和珅脸上陡起的赤红,只当是他们的主帅在和相耳边交代什么,和珅又惊又喘地退开半步,几乎不敢相信就这个蜻蜓点水一般的&ldo;吻&rdo;竟让他激动到整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一般。
福康安直起身子,深深地望他一眼,左手高扬,原本席地而坐的所有士兵全都瞬间起立,一路小跑地‐‐聚集到主将麾下。
&ldo;哥……&rdo;和琳低头看着他,有瞬间的恻然‐‐他才刚刚回京一年不到,便又要再次踏上征途‐‐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宿命。
和家两兄弟文可兴邦,武可定国,双双位极人臣青史留名‐‐本是他毕生的夙愿,可如今他握着兄弟的手,却只剩怅然。他手下用力,有些颤抖地道,&ldo;早点儿……回来,十格儿听说有喜了,等你回家,咱们家又要添丁了……&rdo;
和琳一如往昔一般地对他明朗地笑,竭力冲淡哀伤的离别:&ldo;待我直捣黄龙取了贼酋首级,拿回来给那未出生的孩子做贺礼!&rdo;
&ldo;哪有人拿这么血淋淋的东西做贺礼的!&rdo;和珅配合地佯作嗔怒,福康安在旁着兄弟二人,终于缓缓地抬手一挥。
大军开拔,从此征程漫漫,音容渺绝。
直到众人出了北京外城,西南行军到了永定河,两百余米的芦沟桥如一道白练横跨于河,这便是京城最南的门户了‐‐过了此桥,再见他,便不知何年何月,第一个策马过了这道汉白玉桥面,福康安回首遥望,暗夜中的北京城在芦沟桥残月冷波的映照下,透出几分森然,几分肃杀。
该走了,却还在留念什么。和珅肯来送他,他便该知足了,待他此战完胜回京,再做长久之计‐‐但腿却象生了根一样,不想走,不愿走,福康安闭上眼。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有如此懦弱优柔如此情长气短的时候。
和琳一夹马肚,与他并肩,忽而执鞭指道:&ldo;前方十里外有处村庄,我们先在此歇下一宿明日再走吧。&rdo;
福康安愕然:&ldo;为什么?!&rdo;
和琳抚了抚鬃毛,忽而扯扯嘴角:&ldo;将士们骤然离京,也都思乡难奈,何妨……在京郊,逗留一夜……&rdo;慢慢地转头看他:&ldo;你也……还有一夜的时间‐‐再去,看看他……&rdo;
福康安愣了一下,在他的理智能做出回应之前,他已经狠拉缰绳纵马奔驰而回,一路急驰而去!穿过德胜门,崇文门,抖落一夜星辉,驻马长嘶的瞬间,他已经到了什刹海西的和珅府‐‐雕梁画栋庭院深深,却锁进了多少爱恨离愁!
他不等通报,绕到侧门翻墙而进,拔腿狂奔,他只想,快一点见到他!
正房,后院,嘉乐堂,万福池,都不见那道清俊的身影。就在福康安失望地喘息着抬头看向福池独乐峰上的流杯亭,心脏剧烈地漏跳了一记‐‐帘幕翻飞间一人独坐到中宵的孤独背影,不是和珅却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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