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善迟疑了一下,紧闭着嘴,目光却是不断的闪烁着。
当拦水坝和减水坝毁坏,无数的河水从上游冲下来,将自己卷入河水之中。
潘德善就清楚,河道上发生的这件事情,必须要给朝廷和天下一个交代。
自己是朝廷钦命的河道总督大臣,若要担责,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而河道总督衙门里的那些治河官员们。
他们还很年轻,还很稚嫩,还有更大的希望。
只要自己担下这份罪责,任凭朝廷发落,便能保下这些年轻的治河官员。只要他们还在,还继续留在治河的位子上,总有一天,大明终究也一定是能让咆哮宣泄了无数年的黄河变得安澜。
朱允熥淡淡的看了潘德善一眼,叹气着微微摇头。
随后,他便转身继续沿着河堤往上游走去。
在潘德善身边的高仰止亦是叹息一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潘德善看了一眼,默默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
高仰止低声道:“潘尚书是个做事的人,也是有担当的人。若是换作旁人,恐怕在河道出事的那一刻,就会将责任推卸到督造拦水坝、减水坝的官属身上。
更不要说,回如潘尚书一样,自履任河道总督大臣以来,几乎是每一日都在河道上。当日那大水下来,潘尚书更是身处险境,因大水而负伤。”
这些都是劝慰之言。
然而潘德善却只是脸色平静的摇着头,低声道:“此乃罪臣职责所系。”
高仰止呵呵一声,沉声道:“潘尚书要以一己之身抗下所有的罪过,出发点是好。可潘尚书是否想过,你抗下罪责之后,朝堂之上便当真不会再起纷争了吗?”
潘德善转过头,眼睛里带着疑惑。
自己以河道总督大臣,加工部尚书衔,一力承担河道上发生的祸事,朝堂上难道还不能满足?
高仰止看着潘德善那不解的双眼,亦是摇摇头:“潘尚书如今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潘德善当即回答:“自是得皇太孙殿下蒙幸,罪臣才能得此高位,手掌权柄。”
高仰止冷笑一声:“既然潘尚书也知道是殿下提拔的你,那你现在要抗下所有的罪责,叫旁人如何去想?是殿下识人不明,还是遭人蒙蔽?潘尚书若是有罪,殿下是否也有罪?”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一字一句深深的凿进潘德善的耳中,让潘德善双眼瞪大,脸上露出慌张不安的神色。
潘德善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就算是承担下所有的责任,河道上发生的这件事情,还是会牵连到皇太孙殿下。
高仰止无奈的叹着气。
他很无奈的低声道:“你们啊……潘尚书你是这样,那工部侍郎张二工也是这样。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却又不懂如何当官。唯一一个懂如何当官的袁少师,还一门心思待在上林苑监,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种田养牛。”
潘德善有些犹豫,迟疑了好一阵后,才低声说道:“殿下有陛下恩宠,想来就算是有所攻讦,也是无碍的吧……”
“潘尚书也该知道,朝廷现在在推行洪武新政吧。”高仰止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带着期望的潘德善,深感往后应当再增设一门官员为官之道的考核,他开口解释道:“殿下是主推新政的人,在朝中一向以革新为头面。治河,是起于殿下之手,潘尚书也是殿下一手简拔。
潘尚书如果非要一力承担这一次的事故,殿下必然会被人攻讦,到那时候洪武新政也将会一同被攻讦,乃至于最终受阻而中断。”
潘德善的眼中出现了惶恐,他紧张道:“不至于吧?”
“不至于?”高仰止冷笑一声,嘲讽道:“潘尚书当真以为,朝中就是一帆风顺的?当真就以为,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向往新政的?还是说,那些多占土地,少交赋税之人,会心甘情愿的将已经装进兜里的好处给拿出来?”
潘德善低下头,默默的呢喃着,最后低声道:“人心向背,趋利而往,自是不能的。”
“便是如此道理,所以现在容不得有一丝的闪失。而这河道上的事故,也绝不能牵扯到潘尚书你,便是河道总督衙门里的官员,也绝不能被牵连到!”
高仰止掷地有声,目光坚毅。
新政里的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提出来的,在内阁中合议奏请陛下准允,最后昭告天下的。
那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自己在交趾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实践并且得到了检验的。
朝廷只要一步步的厘清地方上的阻力,将新政的每一条都真正的贯彻下去,这座天下必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潘德善此时也终于是醒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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