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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到一边去吧,你还能干什么?
我没有力气!
你的力气呢?
我爹说过,男人不吃肉,就不会长力气!
呸!
她自己继续摇车,身体上下起伏,脑后的头发飘飘如牛尾。
平日里摇个次,老掉牙的柴油机就会不情愿地叫起来,吭哧吭哧,像一匹得了气管炎的老山羊。
今天它就是不叫了,它发誓不叫了。
今天是入冬来最冷的一天,阴云密布,空气cháo湿,小北风像刀子般地割脸,很可能要下雪。
这样的天气,柴油机也不愿意出门。
母亲脸色通红,大张着口喘粗气,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子。
她用怨恨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柴油机不着火儿是我造成的。
我伪装出痛苦欲绝的样子,但心中窃喜。
我可不愿在这样的严寒天气里坐在比冰还要凉的手扶拖拉机上,颠簸三个小时,到六十里外的县城里去啃一个冷饽饽和半块苦咸菜,就算她大发善心奖给我一根猪尾巴我也不去。
奖给我两个酱猪蹄呢?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母亲失望之极,但还是不死心,寒冷的天气既是屠宰的黄金时间也是卖破烂的黄金时间。
天气寒冷,注了水的肉既不会渗漏也不会变质;天气寒冷,废品收购公司的验收员怕冷,检查马虎,我们加了水的纸壳子就会顺利过关。
她解开束腰的电线,脱掉那件土黄色男式夹克,将里边的那件当破烂收来的崭新的化纤毛衣扎到腰带里,显得短小精悍,气度不凡。
那件化纤毛衣前胸上印着一串弯弯曲曲的字母,还有一个凌空打飞脚的女子。
这件毛衣是件宝物,母亲在暗夜里从头上往下脱它时,它就会噼噼啪啪地放出绿色火星。
这些火星子刺激得母亲低声呻吟,问她痛不痛,她说不痛只是麻苏苏的很舒服。
现在我学习了很多知识,知道了那是静电在作怪,但当时却认为收来了宝贝。
我曾经动过将母亲的毛衣偷出去卖掉换半个猪头吃吃的念头,但事到临头又犹豫起来,我虽然对母亲意见很大,但也经常想起她的伟大之处,她最让我不满的其实也就是不让我吃肉,但她自己也不吃,如果她自己偷偷地吃肉而不让我吃肉,那别说偷卖她一件毛衣,就是把她卖给一个人贩子,我也不会眨巴眼,但她带着我艰苦创业,连一根猪尾巴都舍不得吃,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母亲带头,儿子只好跟着受,只盼父亲回来让这苦日子赶快结束。
她鼓足干劲,摆好架势,深深地呼吸几次,屏住气不喘,龇出门牙咬住下唇,将柴油机摇动起来。
柴油机的飞轮获得了大约每分钟二百转的速度,这样的速度相当于五匹马力了,这样的速度如果它的燃烧系统还不做功,那这台狗娘养的柴油机就实在是太混蛋了,不是一般的混蛋,而是混蛋透顶。
它就是混蛋透顶,母亲耗尽了力气,将摇把子扔在地上。
柴油机冷漠无情地微笑着,一声也不吭。
我看到母亲脸色焦黄,目光茫然,一副心灰意懒、斗志涣散的样子。
母亲这样子比较可爱,我最反感最害怕的就是她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样子。
那样子的母亲最为吝啬,为了攒钱,恨不得带着我吃土喝风。
而眼前这样的母亲,还有可能挥霍一下,擀一轴子杂面条,炒半棵白菜腚,淋几滴菜子油甚至还可能加上一点咸得能让人蹦高的臭虾酱。
在电灯照亮了我们村子十几年后,我们新盖起的大瓦房里竟然没有敷设电路。
当年我们住在爷爷留下来的茅糙屋里都用电灯照明,但现在我们恢复到了用菜油灯照明的黑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