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行望见就在城楼上扑通跪了下来,泣道:&ldo;父亲,儿不孝。早知有今日,儿宁可不来长安,在淮阴老家,还有桑麻之乐,可侍奉老父,颐养天年。如今,父亲先去,儿……匡助天子挽回社稷,涤清乱军,必伏剑自刎,以报骨肉之恩。&rdo;说着,头碰到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竟从袖中取出一带白麻,束到头顶,宛如其父已亡。
起身拔剑对朱恂道:&ldo;朱恂,天子尚在桂宫,你还在这里供临淄叛军驱策,你不忠不义,助纣为虐,将殃及全族,今日我家人头滚滚,来自必偿你族尸骨不存!就从‐‐&rdo;
说话时,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押到城楼上来,按他跪下。
&ldo;你儿朱灵开始吧。&rdo;
朱恂浑身巨震,方寸大乱,面色灰死,眼睁得要裂出血丝来,一口腥甜涌喉&ldo;且……&rdo;
公孙行冷冷道:&ldo;要不要就此杀子决裂,还是你迷途知返,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rdo;
两军之间,朱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竟然犹豫了。
朱恂的犹豫在两军会谈之中是大忌。
军中如投石一般响起轻微的喧声,士气肉眼可见的消解,副将以手拽朱恂之衣,含了三声&ldo;明公&rdo;,后者却还是一言不发。
朱恂在想,未央宫此时不是皇后掌权,而是齐元襄,齐元襄对他有猜忌,一度剥夺他的官职,此时又扔他来夺最艰险的北辰门,让自己的部族都去干&ldo;制高官、掠富户、积军资&rdo;这种美差,还扬言日落之前不见攻下就要依照军法杀了他。
倘若公孙行说的是真的,天子尚在,未央宫是伪朝……
那么……此时转投……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转过头,一张眉眼冷峻的面庞映入眼帘。
&ldo;李……&rdo;他嗓子才出一个字,那手改抚为抓,朱恂似魂魄都被这只手狠攫了一下,剧烈一颤。
这才如梦初醒:齐元襄是他放进来的,长安十二门是他关的,武库是他去攻打的,此时转投也是必死无疑。
&ldo;将军累了,扶他下去休息。&rdo;那人将他肩头抓出的褶皱又抹平了,天色稍霁,暮色笼在他疤痕横覆的面上:&ldo;将军请把令符交给在下……河东刘怀章,日落之前,我必替你完成军令。&rdo;
朱恂认出了这就是皇后旧部李弈,他见过他布衣恭谨模样、冠服簪缨模样,却从未见他穿上甲胄,乍一见,便觉一股寒气森森逼人。他想问他怎么跑出来的,转念一想,长安已经乱成这样了。倒不如问他怎么活下来的,又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姓名。
李弈十九岁斩频阳王大将名震天下,沉寂多年后,又传闻在北方叛乱中亲自斩杀&ldo;战神&rdo;老燕王,再度一鸣惊人。其用兵之法鬼神莫测,即便朱恂不甚知兵,也能判断他的将才放眼此时长安当真难寻敌手。
此时,他已别无他法,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与他。
朱恂当即暂罢与公孙行的谈判,将其家人押回营内,又总齐军列,称乱世擢军不拘小节,以都督关中之名,封账下主簿河东人刘怀章为奋威将军,授符印,主持攻打北辰门事宜。
&ldo;刘怀章&rdo;此名虽闻所未闻,但大敌重任当前,这只军队又是一支刑徒为主的乱军,本就互不相熟,诸将鱼龙混杂,各怀心思,竟无人有疑。
此时,距离日落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李弈接管军队后,下了两道令。
其一,拿到公孙行所率领的长安八部校尉副将以上所有将领的名单,缚其家人亲族临阵。
其二,选出乱军之中原属南北军、缇骑等正规卫队的军士,擢出五百人为精锐队,发出先登赏万金的闻所未闻之重赏,足矢足兵,刑徒庶民混合的部旅后撤,修筑工事、搬运攀城梯等。
天色已然微昏,北辰门上下,戈矛竦立。
李弈将五百人伏下,藏匿进&ldo;北二十街&rdo;的巷道里,长安城北庶民所居的巷道成了极好的隐匿之所。
被束来的北军将领亲族有几百人,其中男女惨唤、婴儿啼哭、老人晕厥,动静此起彼伏。这些人出现的时候,城楼上的气氛陡然变得不安躁动来。
公孙行听到异动,再来时,面上骤然改色。
&ldo;公孙将军,你不是要匡助天子,尽忠忘己,当个英雄吗?&rdo;一道身影,将他目光牵扯。是个魁梧大将,面目黢黑,如昆仑奴,又画纹掩盖伤疤,似绣面獠子,一双眼眸寒森森的,似野兽的眼眸。对着他咧嘴一笑。
&ldo;想当英雄,又打不开北辰通道,很着急?&rdo;
公孙行一鞭指他,厉声叱道:&ldo;竖子退下,我不和无名杂将多费口舌。&rdo;
&ldo;我们不过是些杂将、庶民、刑徒,是尔等肉食者、士大夫的足下之泥,泥中之虫,碾碾就死了。&rdo;李弈笑道:&ldo;公孙将军身后都是龙章凤姿的天之骄子,整个长安听一听都要震三震的北军,大家……一定都为国为民肯捐躯,全|家|死|绝也在所不惜,是吧?&rdo;说话时,环顾了一圈。
公孙行心里煞起寒恻恻之意‐‐
果不其然,他感到身后突然有无数道目光聚在后,等着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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