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人有一种步入绝境就想豁出去的心理,如果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封野,他一定会忍不住把万阳公主的事也说出来,今天无论是他,还是封野,都承担了太多,封野需要大量的心力去重新认识、接纳他,俩人之间好不容易刚刚有所缓和,他说不出口,他知道他应该说出来,可他说不出口。
封野看着燕思空的眼神,又是讶异又是心疼,他想象中的燕思空并非是这般模样,毕竟重逢后的燕思空,确实不是这般模样,可现在他才看到真正的燕思空,通过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到了他深不见底的野心和刻骨的仇恨。
而他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燕思空,已如毒药般渗入了他的骨髓,致命却难以自拔。
燕思空几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封野用长着后茧的指腹轻抹他的泪水,却不知能说什么,他遭受的苦楚,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抚慰。
燕思空仰首干了杯中酒,皱着脸,忍过那阵辛辣,道:&ldo;我说完了,到你了。&rdo;
&ldo;你想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死的。&rdo;
燕思空摸了摸封野的脸,轻轻&ldo;嗯&rdo;了一声。
封野沉静片刻,低声道:&ldo;我大哥是个智勇双全的将领,他本可以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代名将,但他有一个缺点,不,也许不该称为缺点,但却是为将者的大忌,他太讲究仁德。&rdo;
燕思空静静地看着他。
&ldo;他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军纪严谨,奖罚分明,体恤下士,他熟读孔孟,非常重诚信。&rdo;封野叹道,&ldo;认为&lso;君子不重则不威&rso;,&lso;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rso;,大丈夫当&lso;言必信、行必果&rso;,他把这些施于兵法,有着自成一派的用兵之道,他是除父亲外我最敬重的人。&rdo;
燕思空沉默着,他已经猜到封猎因何殒命了。
&ldo;他带的将士,对他忠心耿耿,舍身忘死,大都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可父亲也多次提醒他,以德服人可服人,以利服人亦可服人,要因人制宜,蜂虿(读chai)有毒,况乎人也?&rdo;封野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他握紧了酒盅,狠狠灌了一口,龇起森白的獠牙,沉声道,&ldo;他的下属在重利之下背叛了他,瓦剌诈降,多名将士提醒他可能有诈,但他相信了那个叛徒,也相信了瓦剌诈降的将领,结果……中了埋伏。&rdo;
燕思空握住了封野的手。
封野也反手紧紧与他交握,他咬紧了牙关,眸中迸射出烈烈燃烧的凶狠:&ldo;瓦剌以我大哥要挟父亲,我大哥浴血奋战,几次突围不成,便自刎了,他宁死不愿父亲为他屈从于蛮夷。&rdo;他眼圈逐渐赤红,血一般赤红,身体开始颤抖,&ldo;那帮狗贼,拖着我大哥的尸首前来挑衅……&rdo;
燕思空看着封野惨白的、扭曲的面容,一时心痛难当,甚至后悔要封野揭开这倒疤,因为他知道至亲被害有多痛,但凡尝过,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ldo;父亲知道必有伏兵,强忍剧痛,不允任何人出营追击,那是……他的、他的儿子呀。&rdo;封野的牙齿咬得咯咯响,&ldo;那年,我十四岁,父亲尚未让我独自带兵,我偷了他的令牌,召集了忠于大哥的几百死士,冒死追了出去,一箭射死了敌方将领,趁他们混乱,浴血杀出重围,抢回了我大哥的尸首。&rdo;
燕思空轻声道:&ldo;那一战,&lso;小狼王&rso;之名响彻天下,我也是那时复又听到你的消息。&rdo;
封野用力抹掉了将要坠落的泪水,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俩人紧握的手,哽咽道:&ldo;父亲打了我五十军棍,我在塌上趴了两个月……但若能换回我大哥的命,叫我去死也义不容辞。&rdo;
燕思空理了理他垂落的发丝,轻声道:&ldo;封野,你是好样的,封家男儿各个都是好样的,你大哥赤胆忠心,虽死犹荣。&rdo;
封野用力点点头:&ldo;我常常想,父亲将我送回京师,也是为了让我远离沙场吧,他怕我年轻气盛,重蹈大哥的覆辙。&rdo;
&ldo;你明白靖远王的苦心就好,他只有你一个人儿子了。&rdo;燕思空叹道,&ldo;何况你性情冲动,总是冒险,我不知劝过你多少次了,我也很担心你啊。&rdo;
封野抿了抿唇:&ldo;有时我也自省,可我更怕错失战机,宁愿冒险一试。&rdo;
&ldo;你大哥带兵有得有失,你亦如此,你还未必有他的冷静稳重。&rdo;燕思空抬起封野的下巴,&ldo;封野,我们都有很长的路要走,一起活下去,活到最后,好吗。&rdo;
封野抓住他的手,勉强一笑:&ldo;你还说我,你也是刀尖上行走,又比我好上几分?只不过是见不着血腥罢了。&rdo;
燕思空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ldo;说得在理。&rdo;
封野重新为俩人斟上酒,举起杯,正色道:&ldo;空儿,我说过,你要报仇,我会帮你,谢忠仁为祸天下已久,人人得而诛之,能为民除害,我当仁不让,但是,你绝不可再欺瞒我。&rdo;
&ldo;我……&rdo;燕思空看着封野正气凛然的双眸,饶是再善于做戏,想到万阳公主之事,也心虚得开始目光闪烁,可他现在无法开口,至少不能是今日。
&ldo;空儿?&rdo;封野皱眉看着他。
燕思空苦笑道:&ldo;我已习惯了欺瞒,我能活到现在,便是因为我从不相信任何人,我怕让你失望。&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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