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也许会在某片大漠,就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她疲惫欲死,干渴、饥饿、无力,突然,前方传来了清脆的驼铃声,他骑坐在雪白的骆驼背上,缓缓的走来,然后,递给她一只鼓鼓的水囊。
她想,也许只会在一个很平常的地方,在湖边,就酒楼,在饭馆,在小吃店,也许会在某个大街的角落里,她在和小贩讨价还价的买东西,突然发觉不远处有一个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比她还大,她不服气的站起身来,然后看到他的影子。
她想……
她想了很多,却独独没有想到过这种方式,再或许,是早就已经想过,只是,不敢去面对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面前那座青色的墓碑,看着上面雕刻的那几个字,青夏却突然有些木然了。她想,她或许是应该哭的,可是为什么眼睛却涩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呢?她站在一片滔滔的竹海之中,看着面前的一冢青坟,伸出颤抖的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石碑,想说什么,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石碑之上,挂着一小串银色的链子,在空气的腐蚀下,已经显得有些乌黑。青夏伸出手去撩起链子,握在手里,那种大梦一场的感觉终于呼啸而去。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反复的跟自己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可是一颗心却在撕心裂肺的疼,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手指冰冷,脸颊也开始cháo红了起来。
梁先生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过身去,缓缓离去。
还没走出竹林,一声低沉的、压制的、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破碎哭腔登时响起,惊散竹林中的万千飞鸟,扑腾一声振翅而飞,齐齐飞掠而去。
梁先生脚步微微顿住,看向极远的一处密林,终于无奈的摇了摇头。
女子的声音破碎且绝望,间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的咳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声一声的回荡在空气里。隐隐的,竟有血腥的味道。
&ldo;之炎?&rdo;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只苍白的手轻轻的拂过冰冷的墓碑,默念着上面的字。他的墓,就如同他的人一样简单,一杯黄土,一座青坟,简单的石碑,上面雕刻着五个清瘦的字:秦之炎之墓。唯一的祭品,就是这一串已经发黑的银链子。
这条链子,是当初在彭阳街头埃里克斯那群洋人第一次见面时送给自己的,自己当晚在洪湖边上挂在了秦之炎的脖子上,希望这保佑了千百万人的耶稣上帝也可以保佑一下她的爱人,只可惜,也许是她的信仰不够虔诚,万能的神将他们遗忘了。岁月恍惚,红颜白发,最深最冷的噩梦,终于还是呼啸而来。
秦之炎,我早就该知道你在这里的。
青夏苦涩一笑,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止不住的落寞和沧桑,她靠着石碑坐下,幻想着她靠在男人怀里的样子,往昔的岁月像是流淌过的水,缓缓却又急速,无法牵住,无法挽留。
我知道,普天之下,你最有可能会在的地方,就会是这里。可是我不敢来,我宁愿抱着你还活着的幻想走遍天涯海角,走遍大漠高原,我害怕这里,害怕来了之后看到的,只是一块灵位,只是一具尸骨,或者,就如现在这样,只是一座青坟。
竹林里突然起了风,吹起青夏洁白的衣衫,就像是八年前的那个傍晚,她伏在男子的背上,手提着一双鞋,光着脚,还一荡一荡的,昏昏欲睡。那时的风真好,有清新的香气,那时的月光也真好,有宁静的温暖,那时的花也真好,开得鲜艳而不媚俗,那时的一切都很好,世界一片安静,只余下他们两个人,没有战争,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没有任何东西横在中间。他们在古老神秘的地下相依相偎,细聊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像是两只相依为命的蝴蝶,没有一点烦恼。
她还记得,他们说过,这里太美好,若是能够不再出去,该有多好。
可是那个时侯,他们的肩上,还有太多的重担在压着。她要出去寻找杨枫,而他,也有太重太重的国仇家恨。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想必,她真的会永远龟缩在这个方寸之地,不再出去。这样,秦之炎不会就这样与世长辞,而自己,也不会将楚离狠狠的拖下水来,而她,也不会辛苦磨难,疲惫欲死。
如果可以,真想让时光倒流到那一秒,然后伸出手去,紧紧的拥住那个孱弱单薄的身体,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眼泪像是雨水,一滴一滴的打在洁白的衣襟上,转瞬,就不见了踪影。心,仿佛是被人掏空了,连原本的那一丝小小的希望也宣告破灭,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眼泪似乎已经干了,可是为何还是会有泪滚滚而出,眼前一片迷蒙,她看不清远处的树,看不清天上的云,只有那座墓碑上的五个字像是一只只锥子一样,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心底。
秦之炎,下面不冷吗?已经十二月了,外面已经下了雪,白雪茫茫,天寒地冻。你躺在那里,没有暖手炉,没有炭火盆,没有厚实的衣服,你不会感到冷吗?
我以为我可以很坚强,我以为我可以很勇敢,你用了六年的时间来给我做这个心理准备,可是当我知道的那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巨大的心疼。秦之炎,我的心被掏空了,里面的血在不停的向外流,我自己好笨,我堵不上。
青夏突然将头靠在青色的石碑上,眼泪滂沱而下,呜呜痛哭失声,她的指尖泛白,那些过往的岁月像是奔腾的河水一样从她的周围汹涌而去,漫过她的小腿、腰身、脖颈、头皮,将她整个人吞没其中。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些鲜活的记忆仍旧如新,原来,她竟是一个这般执着和念旧的人,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一眼万年,永不能忘。
秦之炎,你的依玛尔来了,她这些年太累了,活着比死去还累,如果可以,她真的追随你而去?你已经不在了,你的长生,又怎能独自存活?这寂寥的人世,这浮华的一生,这艰难的岁月,就让它们一同逝去吧,她想陪着你,看着你,在你冷的时候抱着你……
但是,终究不可以,有一些东西,有一种思想,在悄无声息的岁月里发生了改变,我杀不掉它,挣不脱它,终于不得不去承认它。你不在,我心里的那个门,终究有别人住了进去。
那是一些责任,一些感情,一些无法抗拒的力量,请原谅我,即便是找到你,仍旧不可以陪着你,外面的江山风雨飘摇,还有一个人,在艰难的跋涉,在艰难的等着我。我必须离去,哪怕,是死在路上。
女子的声音渐渐变小,有腥热的液体自她的口中潺潺而出,像是温热的泉水,一点一滴的洒在青色的石碑上,那些冰凉的风微微吹过,扫起满地的尘埃,卷起她的秀发和衣角,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个单薄消瘦的后背。
天色渐暗,女子仍旧是一动不动,有嘈杂的脚步急忙而来,几名白须白发的老者七手八脚的将她抬起,放在一只担架上,就匆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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